许副官声音突然低沉:“小罗,我刚才说,程行云派人来接他的夫人走,他的人很快就会到上海,会到府上登门感谢你的收容之恩!”
良久,罗方生才微笑着回答:“芙蓉,真是恭喜你,总算可以和他团聚了,到了那边给我们报个平安,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许副官拍拍他肩膀:“她现在又没走,你交代这么多话做什么,废话少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人陪我喝酒,你要不要牺牲一下!”
罗方生一拳捶在他胸膛:“是兄弟的就不要罗嗦,去就去,没喝倒不准离开!”
两人哈哈大笑,回头看着犹自处于迷离状态的女子,罗方生道:“芙蓉,不要发愣了,要不要跟我们去,那家的红烧狮子头不错,你可以去尝尝。”
酒足饭饱,两人喝得摇摇晃晃走出了饭馆。一阵隐隐的雷声刚过,天突然下起雨来,好似天打翻了盆子,水铺天盖地往下浇,天气转热,叶芙蓉身上是一件短袖泥拿缎旗袍,旗袍是淡淡的紫,妖娆地贴在身上,衬得她的皮肤如水中的白玉,在晶莹的颜色上,还流着动人的光彩。
两人哈哈大笑,飞快地跑起来,边仰头让雨浇到脸上。叶芙蓉穿着高跟鞋,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哪里跟得上,许副官很快跑进车里,朝他们挥手告别。
罗方生拿张报纸就跑了回去,把报纸顶在她头上,叶芙蓉见他回来,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笑道:“谢谢你!”
罗方生朝自己的手臂努努嘴:“来,扶着我就不会摔倒了!”
叶芙蓉扶着他手臂,顿时好似卸下千尽重担,长舒了口气,笑道:“不知道是谁发明的高跟鞋,摆明了就是来折磨女人的!”
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和若隐若现的曲线,罗方生一口浊气堵到胸口,脱口而出道:“你真美!”
叶芙蓉浑身一震,脸上飞起一片红色,赧然道:“你真是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我喜欢你!”
罗方生几乎吼了出来,“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
叶芙蓉的手慢慢落下来,她默默抬头,透过这片冰凉的雨,看到他眼中的繁华似锦,红尘迷烟,滚滚而来。
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当那日夜思念的面孔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叶芙蓉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痴痴地凝望着,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程行云站在吉普车边,心中翻腾如狂风过后的海,惊涛骇浪直逼到他用酸楚筑成的岸。
仿佛前世的某个片断,繁花落尽,他们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相逢,流连在香风树影里,忘了时间,忘了离开,忘了痛楚,直直逼入眼中的,是两个人的地老天荒。
这短短的几步是一条不想渡过的河,他在彼岸,她在彼岸,他看到她的泪水,她看到他的微笑,恍然间,这,便是一生。
他遥遥向她伸出双臂,像摆渡人的桨,渡她到彼岸,彼岸有芬芳的花朵,有葱绿的草木,更有一个温柔的港口,让痛楚止步。
她迟疑着,把几乎失去知觉的脚挪动一步,又向前挪动一步,她突然狂奔起来,朝着那朝思暮想的臂弯,扑过去。
她没有办法说话,只好放声大哭,把所有的担忧和思念全部发泄在这滔天的洪流里,他把她紧紧拥在怀中,他这样用力,连手上的青筋都一根根暴跳出来,他在她耳边轻言细语,“不哭,我在这里!”
在这里,等你。
刘副官提着衣箱远远站着,他的眼中早已泛起粼粼波光,他仍然记得初见这个女子时的震动,都说甘蓝女人粗犷,她从赤色阳光中走来,那藕色的纤细身形有掩不住的风情,她低头的侧影,流转着妩媚和淡淡哀伤,而当她惊诧地抬头,那一脸苍白的震撼,连他这个硬汉子都从心里生生抽出几丝疼痛来。
他不相信程行云不喜欢她,正如他不相信程行云会放弃仇恨一样,于是,他看着他的煎熬,看着她的绝望,两个人,两条没办法交叉的路,他为他们深深叹惋。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她终于来到他身边,但是,这样的乱世,欢愉总是太短,他接到总司令的命令,立刻派他把她送到上海。
他仍记得她那天故作坚强的笑脸,那笑容好似雕刻在刀鞘上的花朵,一拔刀,便照见鲜血淋淋,当她终于转身,她的泪潸然而下,而他,竟在门口站成墨绿的树,守望一个苍凉的背影。
回不去了,战一开打就回不去了,从上海离开的那晚,他强忍心里的痛苦,镇定地告诉戴铁面,程行云临走时要他转告,拜托他,一听到他死的消息马上为她找人再嫁。
那一刻,大家都沉默了。
他到上海的时候,马上在许副官的带领下去了罗家公馆,那天,她正和成城在玩耍,她穿着一身白色洋装,衣领花朵般簇拥着她的笑脸,两人在花园里追逐着,成城非要把朵粉红芙蓉插在她髻上,她闪躲着,边大笑着朝他挑衅,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他没有忽略那个儒雅男子的温柔笑容。
他有种错觉,自己的闯入打扰了一个小家庭的甜蜜生活。
当许副官出声招呼他们,那个叫小罗的男子回过头来,先是愣住了,见到她满脸的惊喜,他眼中的火光一点点黯淡,最后终于熄灭,成了一潭凄怆冰冷的水。
她想带成城走,罗家两老舍不得,成城既不想离开她,又不想离开罗家,哭得一塌糊涂,后来罗家两老先把他带回南京,她才能走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