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方维面前,伸手去够他头上的花苞儿。方维便低了头,看她一个一个取下来,放在篮子里,笑道:“原来你是过日子的这样一把好手。”
卢玉贞听了,只是笑,也不言语。不一会,篮子里积了浅浅一个底子,卢玉贞道:“好了。”
方维抬起头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留下快意的微风。天边一轮明月,在薄纱似的青云中,洒下皎洁的月光来。他看得呆了,不由得微笑吟道:“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卢玉贞道:“大人,我虽然不懂什么诗词歌赋,这句我倒是听懂了,清风明月不用钱买,可是茉莉花也是钱买的啊。”
方维笑道:“你这样聪明,就是不学。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咱们也不必折腾这大老远地去求别人。”
他站在堂屋屋檐下面,卢玉贞给他把外头的长袍脱了,又端水来洗手,见方维笑微微的,也笑道:“大人,怎么我觉得你比我还要欢喜。”
方维道:“玉贞,你没种过田,可能不知道,今天这一场雨下来,能救活多少人命呢。”
旧事
雨又浠沥沥地落了下来。方维掌了灯,坐在书案前写字。卢玉贞敲了敲门,叫了一声:“大人。”
方维道:“进来罢。”
卢玉贞便走了进来,在床边的镂空竹子根香盒里放了几朵茉莉花,笑道:“这个味道不太浓的,能让您睡得好些。”
方维点了点头道:“多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卢玉贞笑了,脸上还带着点兴奋的红晕,“大人,我是心里头太欢喜了,欢喜的睡不着,就怕睡过去了,发现只是一场梦。”
方维停了笔,笑道:“那我得说点什么让你不欢喜的话,好让你早点睡觉去。你如今已经拜了师,便老老实实按你师父的话学着,惠民药局那里的活计,不许再做了,给钱也不许去。”
卢玉贞乖顺地答道:“是的大人,我记下了。”
又见他在写字,便问:“您大晚上的,也还没有睡啊。”
方维叹了口气,道:“今天这雨可是盼了许久的祥瑞,按规矩,宫里头各衙门里都要上贺词的。那些文官啊,武将啊,有品级的也都得写。”
卢玉贞看了看他手底下的文稿,“那也是很辛苦。我虽不懂您这写的是什么,不过您的字写的是顶顶好看,比我们乡下的教书先生可好多了,您的学问,我看也比他强多了。”
方维看了她两眼,笑道:“左不过是些官样文章,扯些好听的话,其实一点用也没有的。这个便不教你了,你学的可比这个有用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提起砚滴在砚台里加了些水,挽起袖子,将墨块捏在手里慢慢研磨。卢玉贞道:“大人,这个我来做吧,仔细污了您的手。”
方维笑了,招招手:“好,那你来。”
卢玉贞站到他身边去,也挽了袖子,提着墨块在砚台里使匀了劲来回推着。方维笑道,“你这是图快的办法,也不是不行,只是不够细。试试把力气沉到手腕子上,两只手使劲,匀着转圈。”
卢玉贞便把另一只袖子也挽起来,方维见她手臂上带着一串彩线穿的茉莉花,心中一动,忽然勾起许多回忆来。他愣了一下,便道:“你这个茉莉花串子,能给我看看吗?”
卢玉贞从手臂上捋了下来递给他,方维拿在手里,是茉莉花用五彩丝线穿过花心,又绕了三层做成的一个手串。他把手串捧在手心里,抬起来在眼前仔细地看,白色的一簇簇花苞颤颤的,不留神手指肚蹭到了,便碰了一瓣下来。
方维出神地看了一会,转头道:“你这个串子,送给我罢。”
卢玉贞见他喜欢,微笑着点点头:“好啊。大人要是喜欢,我再编几串送给您。”
方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这一串就很好。”
又低头闻了一闻,“你把剩下的那些茉莉花,都拿过来吧。”
卢玉贞出门将竹篮子提了过来,放在桌上,篮子底部还有薄薄一层。方维道:“你先去睡吧,也累一天了,我写完就睡了。”
卢玉贞便出去,顺便将门也给他带上了。方维将手串放了下来,又看了一阵,继续提笔写贺词。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方维写完将笔墨收了,到盆架边上仔细洗了洗,提了篮子又抓了两把茉莉花苞放在香盒里,看香盒满了,把篮子也放在床头。
窗外雨声绵绵,一室微凉。方维吹熄了灯,准备睡觉。忽然看到窗户上有点游动的亮光,他披了件外袍打开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雨落得又细又密,卢玉贞在院子里,身边放了个木桶,她左手提着灯笼,弯着腰右手便到泥水里去捞,不一会儿从水里捞出来几个花苞,湿淋淋地扔在木桶里。
方维见她整个人淋在雨里头,一时无名火起,沉着脸问道:“大半夜的,你折腾什么呢?”
卢玉贞回头望见是他,笑了笑,大声道:“大人你不用管,我这就快捡完了。”
方维在灯光下看见她是打赤脚踩在泥水里,着急地道:“你先上来吧,就那几个花苞儿捡什么。”
卢玉贞道:“不能不捡,再泡下去,就烂了。”
又屈身到角落里去捞。
方维见她油盐不进,只得把鞋子脱了,裤管挽上来,从屋檐下面拿起雨伞,迈开大步趟到泥水里去。
卢玉贞见他下来了,呆了一下,“大人,我弄完就上去了,你又何必……”
方维把伞打正了,弯腰用另一只手从泥水里把她的手提了起来,两人的袖子都弄脏了,湿哒哒地裹在胳膊上。方维压着怒气道:“你要是喜欢,便再去买,总共十几个铜板的东西,犯不着这样,大半夜的下着雨,浇出病来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