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因为师父老顽童一时的兴起,严绿便忽然多了一个叫做耶律齐的师弟,她初时以为这老顽童不过是随口说说,因为以她的了解,他看起来并不像那等喜欢收徒弟的人,况且他既然有了她这个大弟子,再收一个的话,定然完全没有了那等传道授业的新鲜感,说不定随便教两招就没兴趣了。
而且就算他肯教,那耶律齐看上去出身富贵,一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模样,想来也必定受不了这学武的艰辛的,纵使开始因为新鲜好玩儿学上几天,也定然坚持不了多久,故而,她对这两人无比郑重的表情,并不以为意,随意地点头应了,便继续翻看她的《鬼谷子》去了,心中暗暗想着说不定她的这本书都没有看完,那两人已经一拍两散了。
然而,直等到一个半月都过去了,她都将那一本书研读了几遍,都几乎能背下来之后,那两人却依然不见踪影,她心中奇怪,便丢了书本,在耶律府中转了一圈儿,这才好不容易在后花园湖边的一个僻静找到了那两人,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真的还在无比认真地一个教授、一个学习那全真派的功夫,她不免有些错愕,一时间便没好上前打扰。
没想到,这两人还挺有长性儿的,因为深知老顽童的性子,严绿倒有些好奇这耶律齐是想了什么法子让老顽童如此耐心地教授他,便悄悄藏在附近观看,这一看倒不要紧,倒让她又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那耶律齐在习武上,确实是个人才,如果说她在习武上的资质和悟性不过是中上,那这人,已经毫无疑问地算是可以跻身上等了。他那学习和领悟的度,几乎比她快一半,真是让她十分地惊奇,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到了此时,才真的领会到了。
等到那两人练习了一会儿,对拆了几招,停下来略作休息的时候,老顽童便十分高兴地回过头来道:“小娃娃,你来了,你看,你师弟学得如何?”
严绿听得老顽童如此说,知道他早已经知晓自己就在附近,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躬身施了个礼,照实回道:“弟子觉得,师弟的悟性资质甚佳,在弟子之上。”
老顽童拍手笑道:“果然,你也这样觉得?我也觉得他比你那时候学得要更快些。”
他是小孩子心性,到底还是不喜欢严绿这么一副少年老成的冷冰冰的性子,总想着找点什么小事儿来让她失态一次,方才能让他心中舒服,故而此时既然逮住了这么个机会,便故意做出一副厚此薄彼的样子来,将那耶律齐的资质略略夸大了一些也是有的,想来心中就等着看严绿着急上火呢。
故而他一面说一面滴溜溜地观察严绿的神色,一通话都说完了下来,却见她没有半分不悦和怨怒,倒自己觉得没趣儿了,眼睛一转,忽然又冲着耶律齐说道:“小娃儿,我已经教了你有这么一个多月了,看你比划得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了,不然就和你师……师兄,比划比划吧?”
想到这么一个新玩儿法,他心中高兴,却差点说漏嘴,那句“师姐”
本来已经都到了嘴边上了,却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换上了个硬邦邦的“师兄”
,再配合上旁边耶律齐错愕的表情,直叫严绿都差点忍俊不禁,不过好在她生了那么一张面瘫的脸,照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耶律齐看看老顽童又看看严绿,知道自己作为新人,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即便猜到这不过是师父想出来的新鲜玩笑,不过想要他被这个冷冰冰的师兄随意戏耍一番,却也无可奈何,还是只有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小弟不才,本不敢在师兄面前放肆,但师父有令,便还请师兄指教几招罢,小弟根基尚浅,还望师兄手下留情才是。”
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严绿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上前道:“师弟客气了,既然是师父吩咐,我定会好好地、认真地同师弟切磋的,那么就请师弟出招罢。”
老顽童照旧兴致勃勃地上来规定了比试细则,还特意把教授耶律齐的时候用的木剑递给了严绿,如此,比试的两人一人一把木剑,挺有派头又不至于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很合他看热闹的心意,他端详了一番,觉得十分满意,便乐滋滋地退到旁边围观去了。
见到这个阵仗,严绿感觉到十分无语,直觉得自己两人成为了供他取笑的玩儿戏耍的人一般了,但她知道老顽童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的,一辈子为人,连教他们武功也不过是因为了这“好玩”
二字,故而也无可奈何,只有拎着那木剑站到了耶律齐的对面,等他先出招。
眼见着这场比试给搞得越来越正式,那耶律齐愈惶恐,只有依言,苦着脸挥着木剑扑了上来。他虽然出手仓促,但招式却丝毫不乱,使得却是一招“定阳针”
,四平八稳,很有功架,旁边观阵的老顽童当即拍手叫了声“好”
,饶是严绿都忍不住心中赞叹,这孩子,确实算是个练武奇才。
这一招看似平平,来得却极其迅猛,严绿稳稳地站定,等待那剑逼到眼前了,才闪身避开,他一招刺空,立刻变招,不待严绿站稳,下一招已经袭到,严绿因知道自己作为女子,在力气上完全没有优势,故而在这身法上是下了大工夫的,是以他虽然来得快,但却依然给她轻松闪开,如此几次,无论他用多快的剑招,到底还是连严绿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老顽童原本在场外看得很开心,到了这个时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连声喊到:“小子,你怎地不使出全力,莫非是瞧不起你师……师兄么?”
严绿听得这句话,忍不住嘴角抽搐,又来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小孩,她怎么说也算是照顾了他这一年多来的衣食起居,现下,不过为了个好玩儿,便如此偏帮个才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小子,真是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她正想着要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好赶紧结束了这场闹剧,却没有想到,面前忽然袭来一股劲风,却见那耶律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剑换到了左手,正舞得呼呼生响,一招“大江似练”
劈过来,居然很有些威力了。
她身子一转,顺势一招将那劲力化解,两剑相接,倒被震得虎口一麻,幸而她应变极快,迅变招,借力打力,将这份蛮力卸去,两人错身而过,这才避免了木剑脱手的下场。
她心中有些懊恼,却也不由得暗暗称奇,想来这耶律齐不过才同老顽童学了一个多月的剑法,虽然悟性甚高,资质甚好,将那一套全真剑法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全真派的内功却才刚入了门,有功架无威力,故而方才他出了那么多招,她都可以不用内力轻松卸去,渐渐地已经放松了警惕,卸掉了全部内力,纯粹以灵动的身法陪着他走招,只想着让他耍完了这套剑法,哄得老顽童高兴了之后就出手,一招结束了他。谁知道,他竟还藏着一手,险些算计了她,真是让人气恼。
严绿原本一向十分谨慎,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的困窘之状,想来是一年多来过的日子有些安逸,陪着老顽童这老小孩儿,到底让她受了感染,放松了紧张的神经,颇有些乐不思蜀之感了,此时不过是被才入门师弟的木剑逼住了半招,便立时警觉了起来,如临大敌。
其实,她再多观察一会儿就知道,其实刚刚耶律齐险些得手,除了是她轻敌之外,更多的是,他天生左手神力,使得又恰好是一招大开大阖的剑法,不过是巧合罢了,然而她毕竟是当了真,看准了他的破绽,一剑斜斜刺出,中途变招,将他的木剑击落。宣告了比试的结束。
老顽童十分惋惜地上来点评了几句,严绿这时也现了耶律齐那招的秘密,自己想了想,倒觉得自己这一回竟然同个小孩子认真计较了起来,不免有些好笑,又是先入门的,涉嫌以大欺小,到底也高兴不起来,只是见老顽童尽兴了,便也罢了。
她将那木剑交与老顽童,便转身告退,不想那耶律齐却追上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师兄指教,师兄武功身法似得师父精髓,小弟佩服,不知日后可否时常拨冗指教小弟一二,如能如此,小弟定能进益颇多,必能不辱没师父的威名。”
他这么轻飘飘地说了一番漂亮话,将老顽童和严绿都吹捧了一番,严绿倒还罢了,老顽童却是十分高兴的,看他那个样子,现在竟是存了个教着耶律齐将她打败的意思,严绿无语之余,倒也觉得没有什么所谓,反正一个人练功也是无聊,有个人竞争总是好的,特别是,这个人的资质相当好的情况下,她外表冷淡,骨子里却总是有那么一种想要挑战极限的疯狂存在,故而也没有表示异议。
初时尚还不觉得,但日子一长,严绿便现此人看着挺实在的,但其实一肚子心眼儿。比如,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她那几天只不过是因为看了几本从来没有见过,却一直想看看的孤本古籍,稍微远离了老顽童他们俩一会儿,便糊里糊涂地多了一个师弟,当真是厉害,难道就是因为他肯陪着老顽童抓蚯蚓的缘故么?她心中疑惑,却也没有问过,每日该干嘛干嘛?然而,那耶律齐却一点一点地,混入她同老顽童的日常生活,被冷淡的她和单纯的老顽童当成了真的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那耶律齐是个打蛇随棍上的,那日比划完了,见严绿也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便真的隔几日都要找严绿比划比划,日子有功,渐渐地,竟然同她不分上下了起来。老顽童也时常加入他们的比划中,开始时要他们一起上,后面又要他们分别上,他们能支撑的时候也越来越长,一晃,三年过去,耶律齐的父亲耶律楚材升了蒙古的中书令,要回中都,举家要北上,竭力邀请老顽童和严绿同去,却被老顽童婉言谢绝了。
依依不舍地告别,老顽童闷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忽然回过头对着沉默不语但紧跟在他身后的严绿道:“真没意思,三年都过去了,这小子都没有看出你是女娃娃,真是蠢得要命。”
严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师父这是嫌弃我了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告辞了。”
见到她当真也转身要走,老顽童慌忙道:“不是不是,咱们的赌还没有打完,你走了,我不就算是输了,这样可不行。走,咱们再找个地方去玩儿。”
他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严绿却知道,他看起来是这么个没正经的模样,某些时候还是很清醒,比如,即使玩儿得再好,他也没有传那耶律齐九阴真经,即使再怎么样,他也不肯跟着他们去蒙古的都城,王重阳的大业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很多事,他都明白的,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说破,这样不是挺好么。做老顽童的弟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尤其,在她还是个性格有点冷淡的女孩子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