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神色仿若深渊,一望无际。洛浦脸上的冷色退了好些,他又看到她滚滚掉落的眼泪。这个艳鬼,她漂泊了上千年。她至情至性,本是极好的女子。
“我不想投胎去,我什么都不想做了。我知道我与他缘分本就浅,有了下一世,我不定成了什么,会忘了他,会寻不到他。我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害怕。洛公子,我流转人世千年,我就是想见一见他。我先前并不曾害人,可后来为了躲避阴差……我不能做没有本事的小鬼了。”
洛浦还是沉默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千年来,我在人间行走,找一个人。可是苏慕清,他本事真的很好,我找不到他。时月长久,慢慢的,我连自己到底做什么,也分不清了。我回到金陵,为了不魂飞魄散,做了那艳鬼。洛公子,我为了存在人世间,一共杀了三十人……洛公子,我的孽迹,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洛浦肩膀颤了下,感觉结衣趴了过来,柔软酥香的气息爬进心梢,她声音怜怜可人,“洛公子,你知道我的打算吗?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放过我的。我想看到苏慕清和夏之湄成亲后,死了心,我和你一道走。我知你会去许多地方,我不怕四处飘零。”
“洛公子,我只是好害怕,再丢下我一个。我受够了独自一个的世界!”
滚烫的泪,流进脖颈,湿润潮热,传递着心酸和无助。
她刻意用着可怜的语气说着身世,但感情却是真。孤身漂泊,她真的早就受够了。
黯然中,感觉温暖的手揽住她腰肢。身子一震,抬起长睫,看到洛浦低下的眉目悠远,嘴角戏谑而笑,“艳鬼,你成功了。”
结衣眼睛柔亮,不移目。
他开始笑,眼睛和嘴巴都弯上去,像春山流月光,极为愉快的样子。抬起袖子擦擦她眼角的泪,眼中神情流光溢彩,把她往怀中一带,“好吧,若我这次不死,便带你走遍天涯。你且应我,不许打扰凡人的生活。”
结衣乖巧应,“我已经见到了苏慕清,心愿已了。我不会打扰凡人生活了,我誓。”
心里长长舒口气,只要不再让自己一人度过又一个千年,怎样都好。
洛浦笑,“我可不信你的保证,你这只艳鬼,实在信用不怎样。”
他沉吟片刻,收起一脸玩味,正色道,“我却来向你起誓,洛浦一日不死,便不会让旁物欺负你,也不许你欺了旁物。”
结衣媚眼浅勾,寻思着自己找个什么表达下澎湃的心情。摸遍了全身空无一物,尴尬中,忍不住叹口气,“我生前,曾有一个结心司南佩,如今不见了。不然可以留给你,做个信物。”
洛浦笑容稍顿,却没接话。
结衣本以为,此夜谈心,洛浦该把她看重些。却不想,她费了那么多口舌,还是猜不透男人心。
换成了苏慕清日日来找她,聊天谈心,一副要准备对她“提亲”
的样子。
而当她知道洛浦消失了一日有余,已经到了黄昏时刻!
天地昏然,她呆呆傻站。
☆、夜白
那日,本与往日并无区别。不晓得苏慕清吃了什么药,几日一直寻她。
这世上,结衣唯一无法拒绝的人,便是他了。尤其是,他对她温和笑,对她亲切话。而在此前,她对于他,不过是个朋友的表妹身份。
当苏慕清站在她面前,挡住她去寻洛浦的路,向她伸手,“结衣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你游街?”
结衣本来点着脚尖等人,听到如此和气的话用熟悉的口吻说出,从心尖开始升出一种战栗感,慢慢向上攀爬,感染到手指的颤抖僵冷。呆呆地抬头,看着他好看的笑。
往事浮沉不能改变,心里有两道声音在拔河。
一个坚定而怨毒地说:结衣,杀了他!这种负了你千年的人,不要和他好脸色!
另一个声音很轻,却依然清晰地反驳:结衣,你不是答应洛浦放下仇恨吗?苏慕清已经是过去了,莫要执迷不悟!
她在纠结时,看到洛浦出了门,站在廊下逗着鸟雀,眼中含笑,望着这个方向。杨柳倾斜,被风拂起,打过他的淡白身影。
“结衣姑娘。”
面前站着的青衫白纱公子,也是不徐不疾地笑着。他向来眼眸清澄,但现在,就因为太清澄,反而让人看不清他是怎么想的。这个水沁兰花般的男子,笃定地笑,等着回应。
她心中挣扎,却在苏慕清的笑中,扶上了他的手。回头往洛浦的方向看,他在逗鸟雀,指头微曲,黑如绸而泄,挡住了脸上的表情。
后来,她想到,最后悔的,便是和苏慕清出门踏车,离某个人越来越远。
结衣本是极为妖媚的女子,却因为一路的心事重重,反而需要苏慕清来引导话头。
他声音清凉如水,和她说话的时候,两眼也含笑,“结衣姑娘是洛公子的表妹?洛公子常年游走在外,我们都不知道他的情况。不知洛公子,是怎么一个人呢?”
结衣便答,心不在焉,一遍遍撩帘看外面,“我表哥的为人,虚虚实实,我也不甚明朗。”
苏慕清了然地点头,“那么,洛公子总为结衣姑娘的婚姻想过吧?我们苏家人,结衣姑娘私以为如何?”
听闻“苏家人”
,结衣心念一顿,回头看他,目光警惕小心,“苏公子指的苏家人,是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