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衣渐渐看得痴了,目光迷离,望着这场从她身边走过的迎亲队伍。
云梦泽略微尴尬,摸鼻子无辜,“……我不晓得今天还有别家成亲。”
凉亭中,洛浦撑着身子,攀在栏上往外看,天上的火焰从璀璨走向淡灰,低头,结衣也仰着头,向他看过来。他放在胸口边的手,沾满了血。可他顾不得为自己止血,顾不得养伤,他只是看到下面那个姑娘眼中的水,荡漾着又一波灿烂升上天的烟花。
他看着她,心中涌上无限难过的情绪,在上升的时候,喉口堵塞,不知怎么喷薄。这样好看的姑娘,鬓边不是海棠红,是胭脂血。想哭,却没有哭。
他默默地想着,结衣是多么喜欢哭的人啊。他和她在一起,看到她哭的时候,还少么?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不哭呢?她为什么不大声哭出来,为什么不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不仁不义呢?
结衣在外面喊他,“洛浦。”
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眼角眉梢,强笑,“艳鬼……结衣,你要去哪里?我找人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结衣摇头,又转眼去看远远离去的迎亲队伍,自己低头看着自己的大红嫁衣,“我以前觉得,有个人陪我,看山望水,很好很好。我想出门时,有个人在家里等着我。我想累了的时候,有个人能让我靠一靠……但我现在觉得,其实独自一人,也很好嘛。”
她望向靑容似哭了的表情,又想起远在京城的苏韵,还有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实际上很关心她的沭阳……慢慢地笑开,“其实有人愿意为我哭一哭,有人愿意抱我,有人愿意包容我,那个人,不一定是你啊洛公子……原来我想从你身上找到的方小说西,一直都在啊、都在啊。”
“我以后,再也不会痴心妄想了。”
这是结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便向城外走去了,彻底消失在他眼底。
楼下的靑容和云梦泽拉拉扯扯,像在吵着要不要追出去的问题;楼里的躲雨众人用奇怪而鄙夷的眼睛看他,他是个抛弃婚妻子的罪人……
他低头看自己手心的生命掌纹,在消磨中,越来越浅,明明不过一年时光了。
洛浦笑起来,更多的血从胸口溢出,沾了他满身满手。那清贵的白衣如雪,现在是如血了。他蹲下来,从地上捡起她丢了的长,还有那块有了裂痕的玉佩。玉手缓慢地整理,然后收起来。
外面的雨停了,躲雨的行人都出去了。这个凉亭,留给了洛浦一个人。他靠着栏柱,脸色苍然冰凉,喉口一甜,低头便吐出血丝。
他是修行之人,命运的强大,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再算上结衣先前乱杀无辜,这命,更加的艰险。倘若现在逆命,再也不会有与她相见的时刻。倘若应顺命运,他迟早还会再见她……他想能一直看到她,而不是只有短短一年时间。
他像是看到再遇结衣的情景,西北战场边的小镇上,她仰头看着铁树,开玩笑般的叹息,“铁树什么时候开花呢?”
老树已成铁,逢春又着花……傻瓜,铁树铁树,它怎么会开花?
同理,结衣,你告诉我,当我再遇见你,事隔经年,我要如何与你相认呢?
长休道长在凉亭里坐了三天三夜,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他一人独坐,寥寥看着远方。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他走出了凉亭,脚踏上台阶。只是一刻,周围场景全部转变。
夜凉如水的景物退散,鬼气阴气扑面而来。街头三三两两的行人退场,许许多多各界的鬼神低着头行走。那拐弯角的三层小楼也不见了,取代的是一座鬼气笼罩的客栈,客栈老板伏在柜台前,懒懒散散地拨打算盘。
很奇怪,他明明看不见的场景,却跟看见了似的。
乌黑沸腾的水四面八方涌过来,鬼怪狰狞着扑向他。洛浦后退,手上念诀正要绝鬼气,手腕被一只漂亮好看的手拉住。
女子拉着他退一步,目光依赖而欢喜地在他身上转,急道,“洛浦,不要往前走啊。”
是结衣!
洛浦茫然,手中火光退散,他看向四周。不知怎么的,他和结衣站在一艘船上,老妪躬身摇着船,拼命往岸上渡。水在船下热气扑腾,无数鬼怪桀桀怪笑,伸手要把他们拉入水中。
这是忘川水……这是酆都……他居然回到了这里。
洛浦魂魄被定住了般,屏息等待。果真不过几刻,结衣对他出手,把他推下了忘川。以前的事重来一遍,这让他有些恍惚。
他又看到了她脸上的泪,她哭着说“对不起”
。其实洛浦一点儿也不难过,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他回到酆都,就是为了等她推自己这一下。
被她抛下,总好过要他抛下她吧。
掉入忘川,魂魄离身,他思维荡悠悠的,感觉被周围撕拉着,牵扯着,剧痛麻麻地传递着。过了些什么时候,周围又静了下来。是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托着他,冰凉无情的声音,又含着古怪的笑意,“再选择一次。”
“……”
洛浦感觉自己是笑着的。
他分明听到了结衣在耳边的哭声,分明听到了她在求着自己醒过来。他自己却魂魄沉重,不想醒来。结衣、结衣……他遇上了这样重感情的一只鬼,偏偏自己又太冷静。
耳边那个冰凉的声音上拔,还在古怪地笑,“再选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