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的声音里既有让一切结束的疲惫,疲惫下又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阮南芳,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会亲自抚养这个孩子。但作为对你的报复,也是对你的惩罚——终我一生,我都不会让你和女儿见面。”
病床上的人眼里没有从前的不可一世,也没有蓬勃的怨恨,只有盈眶的泪水和欣慰的笑容。谢巾豪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不争不抢的模样,也第一次从她声音里听出愧疚和感激,她只和她说了她一生中极少说的两个字:“谢谢。”
带着女儿回家后的谢巾豪翻了很久的字典,这辈子没看过这么多陌生的汉字在眼前乱飘,头都痛了也没憋出个像样的名字来,又不想假手于人花钱请人取名。她便先取了一个小名应付着:荼荼。
选荼字是因为她本来想选茶字,但是考虑到这个字现在已经被污名化了,还是多添一笔用荼吧。
虽然孩子乖巧极少哭闹,但是总要半夜爬起来冲奶粉,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大夜没好好睡过一个完整觉了,就这还是姐姐经常过来帮衬一把的前提下,她都不敢想要将来还陪这孩子蹒跚学步是件多费劲的事。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大象迁徙的途中见证过一只小象的出生,她当时以为象群会为了这个小生命停留数月,直到它学会走路。结果发现小象刚出生半小时就学会了走路,步子迈得比她大多了……想到这里,她低头看着怀里嘟嘴的小孩,特别认真地问道:“宝宝,你是一只小象,你也可以自己学会走路的,对吧?”
女儿眼睛滴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开始放声大哭。
谢巾豪:“……你当我没问。”
又过了五天,她觉得如果再不找个专业的月嫂,她势必会疯掉。多可笑,本来她以为自己会亲力亲为地照顾孩子长大,但是现在她只想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没想到还有送上门的月嫂,哦不,月老,不对,月叔。
在谢巾豪周游世界的这十个月里,潘纯钧没有离开春城。他一直很安静地住在隔壁,没有回国,没有搬走,当然也没有再联系谢巾豪,活得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邻居。
他的工作骤减,一来因为疫情外派出去采访的任务少了很多,二来很多剧组都停工了,他的上一部作品上映也遥遥无期。他现在和纯素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张口罩遮脸而已。
孩子出生的那天他知道,是谢剑虹给他发的消息。他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立场,是想提醒自己她和他兄长之间现在有了一个孩子,所以她和他永无可能吗?
他近来时常能看到隔壁落地窗前的谢巾豪对着孩子束手无策的模样,他笑她逞强,明明兜里有的是钱就是不去请人来分担一下。
他实在忍不住的这天,他去买了些婴儿用品敲响了她家的门。
她来开门的时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奶瓶,手忙脚乱地,毫不意外地扫了他一眼,让他记得把门带上。谢巾豪不意外他会来,倒是意外他能忍这么多天才来。
他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姿势娴熟,一点不狼狈,不像是第一次抱孩子,总之比她第一次抱女儿的时候从容多了。
“给我个工作机会吧,谢女士。我来照顾她,你去找个班或者找个学上怎么样?你付我工资就行,可怜可怜我吧,我兜都快比我脸还干净了。”
谢巾豪眉毛一扬:“就凭你?你会照顾小孩吗?”
“这就是你小瞧人了,我高中可是上过parentg这门课的,论带孩子我经验比你丰富。不信你让我照顾两天试试看?我要是照顾你和她都满意,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谢巾豪同意了,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崩溃?这不公平。
见她点了点头,潘纯钧得寸进尺地开起了玩笑:“能不能先给我把这些奶粉和纸尿裤报销一下?都是最好的牌子,不便宜呢。”
谢巾豪一句话就噎死了他:“你一个做叔叔的给孩子买点东西怎么了?空手来你好意思吗?这才哪到哪?怎么说你和我女儿也算是沾亲带故的,满月酒红包你不包个五位数别说你认识我们。”
然后她就上楼了,还是三楼,恨不得离楼下的孩子越远越好。
后面的两周谢巾豪差点爽死,从喂奶到换尿不湿到洗沾着奶渍的婴儿衣物等一系列琐事一概不用她管,只需要兴致来了的时候逗逗孩子就行,谢剑虹说这就是大多数爹的快乐。
打开邮箱看了看那封她以为希望渺茫但是却成功拿到的学校offer,她觉得潘纯钧的那个方案可以一试。她还是想出去念书,续上被阮南芳打乱的人生。不过她打算带着女儿一起出去,她不想把孩子扔给父母照顾,她需要一个不让她耽误学业还能每天看到女儿的人,她把想法告诉了潘纯钧。
她本来对他那日说她去上学去工作他在家带孩子的说法不抱希望,那大概只是一个男人一时兴起的漂亮话,她最后大概率还是去不了梦想的学校。谁知道潘纯钧第二天就给电视台交了辞呈,回来问她什么时候去学校报道,他来订机票。
谢巾豪很难说自己没有一点感动,但想起他昔日的所作所为,她并不觉得这个男人会是一个能陪伴女儿健康成长的理想父亲形象。万一女儿长大了,他身体里那股控制不住的占有欲又开始作祟怎么办?她不否认他的爱是真的,但他因爱而生的控制欲也不是假的。她不敢想如果要他和自己一起照顾女儿长大,这可怜的孩子会不会将来连交朋友的权利都被他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