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穆坐于太师椅上,看着魏禾纤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厅堂侧门转角,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偌大的杨宅现在只有一位仆役,为了不让自家主公失了脸面,马夫十分尽职尽责,隔一段时间就端来一个果盘。
果盘上装着各式各样的名贵瓜果,柳青穆往案上扫了一眼,拈了一颗葡萄。
没吃,捏碎了。
郭淮屏息看着,斟酌道:“柳公子,老夫也不想跟你们这些明白人绕弯子,如今来了也就问一句——你,或者我再说清楚一点,柳家,这次是不是真的要为魏家压下这起案件?”
马夫递过一张绢子,柳青穆接过,往骨骼分明的指节上擦了又擦,“什么叫压下?”
郭淮搭在腿上的手握
紧了衣袍,“老夫不明白,柳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青穆往椅背上一靠,“压下,说的是魏家犯了案,鲁清卿确实把灵环给杀害了,我要袒护包庇真凶——但事实真的如此吗?郭大人真的一无所知吗?”
四周沉寂了会。
半晌,郭淮才抬头道:“不然呢?我堂堂一个都察院御史,难不成还会蓄意构陷罪名,谋害一个前朝罪臣?”
柳青穆听罢两掌一合,“郭大人好生聪明,晚辈就是这样想的。”
“。。。。。。”
“荒谬!”
郭淮吸了一口气,“本官不会做这般卑鄙龌龊之事,魏家是对是错,都是明察之后得出的论断,柳公子可以对我不满,但也不要侮辱了老夫的人格!”
一番话掷地有声。
身后的田十七看着自己的御史大人,微微怔住。
要不是他跟在郭淮身边十几年,清楚他是怎么一副嘴脸,这下差点就被唬了去。
姜还是老的辣啊!
柳青穆坐于座上,不为所动,“场面话谁都会说,这言辞装饰得再漂亮,也抵不住内里败絮一团。”
身在官场,谁都不是莽夫一个,要被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能唬骗过去的,那就是真傻了。
郭淮后槽牙都咬紧了。
他总算是弄清楚了,柳青穆并不是那些随意糊弄几句就能打发过去的世家子弟,反而是言语犀利,甚至连他这个久经宦海的地方官员应对得都措手不及。
“柳公子,”
郭淮深深吸了一口
气,“我郭淮如今是什么想法,跟你好似也没什么关系吧。”
柳青穆目光沉沉。
郭淮不再看他,低下头,又道:“魏家主母杀妾夺位,告示都已经贴在了衙门前的布告栏上,洛阳百姓有目共睹。你年纪小,不辨是非,这回以一己之力护下魏家,知道会惹得多少百姓非议,给你们柳家带来多少诟病么?而且——老夫提醒你一句——鲁清卿犯下的可是杀头的罪名。”
郭淮顿了顿,抬头看向高座上的柳青穆,“蓟城柳家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但魏家是什么身份你不会不清楚。你对付我,保下魏家自然轻而易举,但事后要是有人在皇上身边吹吹耳边风,柳公子能担保自己不会落个包庇罪名,而柳家,不会落个反叛之罪么?”
“说得好!”
柳青穆忽然站了起来,拍了三掌。众人见状,皆是一愣。
倏地,柳青穆把手撑在案沿上,偏着头看向郭淮,一字一顿,声音宛如从深渊里传出来。
“你在威胁我吗?”
郭淮喉腔一堵。
“我不是。。。。。。老夫只是,替柳家考虑。。。。。。”
“柳家不必你考虑,也轮不到你考虑,郭大人歇歇气吧,”
柳青穆坐下,双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冷道,“倒是大人你似乎不明白我知道什么,直到现在还把我当猴耍呢。”
郭淮忙低头,“老夫不敢。”
柳青穆冷哼一声,“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诱使
我相信魏家主母杀妾夺位,但灵环究竟是谁杀的,郭大人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
死一般的沉寂。
郭淮的头从方才低下去,直到现在也没有抬起来,“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灵环是谁杀的,春满楼的老鸨已经明晰地指控,没什么存疑的。”
柳青穆好整以暇地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瞧着郭淮的神色。
果然是老江湖,根本诈不出什么话。
郭淮再抬头时,眼中又只有一片冷静,“柳公子还在怀疑我吗?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一介都察院御史,向来为官父母,秉公执法,为什么要为了一介前朝罪臣,大费周章地栽桩陷害呢。”
柳青穆用一只托着下巴,是和郭淮完全不同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