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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页(第1页)

相里若木叹了口气,独在书房里坐了,心思越发灰了起来。忽然想到,天下後世如何评论自己又如何,远赶不上被景曦渺说这一堆话来的刺心。这个想法一出来,就把他自己吓著了。站起身,来来回回地在书房里踱步。人就是如此,没有这想头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哪一日突然有了什麽想法,竟连压都压不住。

景曦渺心里的委屈,他多少明白,所以想知道他恨不恨自己,忐忑不安地想知道,却不知道自己这份不安从哪而来,拿不起放不下不像是相里家的人。他对景曦渺有情,景曦渺知道,所以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他恨不恨,那孩子也有那孩子的骄傲,保全了自己也折磨了他相里若木。所以,还是恨吧。

喜欢景曦渺吗?一定是喜欢。他抚摸著那孩子给他的玉,跟那孩子在一起,他没有一个地方不舒坦。可是过往依然是过往,活著的人,要用多久留恋死去的人呢?景曦渺聪明,那是对事,可是景曦渺也纯粹,那是对人;他真要较真会不会自己把自己撕扯开?虽然紫菀──自己知道,早晚会有人告诉他,有个女子叫做紫菀,是太尉心头的人。他不能说他最喜欢景曦渺,他不能说他不介意景曦渺是谁的儿子,因为紫菀是先来的,轻轻巧巧从自己的生命里滑过了,就刻在自己的心上。当初是以什麽样的心思抱他的,自己比景曦渺还要清楚。所以他不能反驳景曦渺的话。

景曦渺心头那一刀是自己砍上去的,之前景曦渺不觉得疼,他也装作没有伤,可是现在看见了,鲜血淋漓,想伸手去捂,捂得住,愈合得了吗何况,喜欢,能维持多久呢。因为他病著,安慰他的话很容易说出口,或者自己骗自己,那孩子正在害怕得要命中,要尽可能地安慰他才能保护他从恐惧里脱离开。将来呢?

因为对方是景曦渺,所以他相里若木早就没有了仇恨的必要。景曦渺是一片浩荡之水,早就吞没了他,也包容了他,自己再强烈的恨到了景曦渺那里,就被化解掉了,波澜不兴。

权力,他也并没有执著到完全不能松手的地步。韩梦圭的话一直是他琢磨的事,他不想让自己宗族的後代代替景曦渺,因为没有那样一个人。所以将来呢?早晚有一天,他跟皇上会退回到本该的位置上。彼此协调、制约,景曦渺只要亲政,就必须要结婚,他还小,早晚他会发现女人的好处。他如今这样的明丽、纯粹,都是因为他还没有长成形,他喜欢著的景曦渺也就是这样的现在的景曦渺。

可是谁能阻止未来呢,他会被教养成一个皇帝,他还会记得当初爱著人时候的那颗心是怎麽样的吗?而他相里若木呢,还会喜欢一个不再纤细美丽的男人吗?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总以为,彼此的喜欢,总是会消散的。所以他在为最正统的未来做准备,哪一个成年人不是在理性地准备未来呢,何况是一个不但身上担著一个国家重担的人。景曦渺不知道这些,就会沿著这个方向走,他现在知道了,痛苦万分,可也会向著这方向走吧,大概。一样经过十五岁长大的人,怎麽会不知道呢。人都是如此,最终难免殊途同归。

相里若木站在自己的卧房窗外,看著景曦渺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桌上点著一盏灯,可是并不怎麽明亮。

“哭了吗?”

他问刘公公。“睡了?”

“倒不曾哭,回来的时候看著气色不好,进了屋就趴在桌子上。也并不曾睡,刚才打发人进去看皇上烧了没有,还是醒著的,只是说不让人再进屋。”

刘公公悄声回道,看著太尉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地看著景曦渺,便道,“太尉不进去看看吗?”

相里若木沈默了一阵,缓缓地喘了一口气,听上去很像是一声叹息,“不进去了。”

可是想要离开,腿又迈不动,只是在窗外站著,看著里面那个趴在桌上连哭都不哭的孩子。

“不是说叫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离开太尉府吗?”

景曦渺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他现在有点头疼,脑子里乱哄哄的。太监们都在外边,半天没有动静,屋里只有刘公公。

“皇上──”

刘公公刚叫出口,就见到景曦渺皱起的眉头,连忙接著道,“是,您已经写了退位诏书,可是您要不是皇上了,您也就不回皇宫了。可咱们不回皇宫回哪去啊?景曦明做皇帝的时候,您原该按照祖制搬出来开衙建府,可是还没等您出来呢,景曦明就出事了。您下决心要退位,就不能回皇宫了,可是咱们外边除了太尉府本来就没有住的地方啊。”

景曦渺一下子被问住了,脑子本来就乱,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公公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接著说,“早上老奴去回太尉,太尉正赶著要出去,他就说了让您接著住太尉府里,还住太尉这间房子,太尉他自己会搬出去,把这儿让给您。”

景曦渺的拳头“乒”

地一声砸在桌子上,低了半日头,“你去告诉太尉,用不著把我关在这麽好的地方,太尉大人年事已高,让他腾地方给我,我过意不去。”

刘公公忽然听见小皇帝说那个威风凛凛龙行虎步的太尉年事已高,却正色道,“皇上,太尉早出去了,您让奴才哪儿找去啊?再说,太尉大人也没说要关您,他说您既然不想当皇帝了,那就跟普通世家子弟那样读读书骑骑马打打猎好了。他还让宰相刘未找师傅教您读书,让相里侍卫给您找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来陪您骑马射猎。”

“什麽读书骑马射猎。”

景曦渺越听越气,一把将桌上放著的茶盏推到地上摔得粉碎。站起身便向屋外走,一直走到荷塘边上。气得发抖,什麽读书骑马射猎,就是希望我走得远点不要碍眼,说要亲自教我骑马种种,可见也全是随口说的,竟然信以为真,也是自己痴傻怨不得旁人。一面想,一面心里难受,眼泪就要滴下来了。就说一句不是这样的也好,哪怕生气发脾气让我闭嘴也好,为什麽要摆出那副嘴脸来,那副无奈的样子,把自己最坏的猜测都默认了。一晚上反反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想要给相里若木找个理由,死都可以就是不想要相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就是因为催眠似的不想相信所以才能撑到这个时候,还站得起来。若不然,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相里若木就是那麽一个人,复杂,可也好懂。景曦渺看著一池水,模模糊糊地想,相里若木他当初挖这湖的时候挖了多深?自己如果跳进去会怎麽样。死在他门口的池子里,能不能比得上那个紫菀,让他再也忘不了。忽然想笑,死人跟死人争就一定争得过吗?

不过这种想法竟像鬼催得似的断不了,他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坐下,抱著膝盖,这石头真滑,只要向前倾一下身子就能滑过去,掉进水里。水会包裹住自己,漫灌进身体,身体变重,被拉进水底,然後什麽都结束了。屈辱,爱,痛苦,痛苦,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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