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的是户部主事何源,他平日里最是胆小怕事,在户部并不起眼,时常因为一些行为举止被同僚轻视、看不起。此时大抵是心情郁闷加上闷头喝酒喝得有点多,他脸颊泛红,醉眼朦胧,人也有些飘,嘴巴也就不受脑袋控制了。
他摇头晃脑地拉着身边的官员求证:“这等传闻趣事儿不知道张大人你听说了没?”
浓眉大眼的户部员外郎张延一身周正:“何大人,本官公务繁忙,每天要忙到半夜,这种后宅妇人才会讨论的事情本官不曾听闻。何大人闲适,也不知什么事儿值得何大人这般惦记。”
言下之意,何源不忙公务,每天惦记这些有的没的同后宅内人一样,哪里有一点为官的样子。
何源打了个醉嗝,满嘴酒气实在是有辱斯文,惹得张延皱眉连连退开半步。
何源没在意,他颤笑着指向安国公贺定:“说来这趣事儿和安国公府有关呢。”
皇帝坐在高位上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直到此时方来了兴趣,听闻这话视线落在了贺定身上。
贺定则微微皱眉,一脸正气儿:“我安国公府上的趣事儿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大人竟然这么关注我安国公府,实在是有心了。”
何源醉得晕头转向,自然没听出贺定的讽刺之言。他嘿嘿一笑,遥遥地朝贺定拱了拱手:“国公爷这话太过自谦,下官不是有心打探,实在是稀奇事传得沸沸扬扬,大街上随便拉扯个人都知道。说到此,下官还要在这里恭喜安国公府得此吉兆。”
贺定眉头微皱,似乎不明白他在恭喜什么。
何源继续朗道:“安国公就别藏着掖着了,前些日子国公府的小姐在大街上被仙道拦下,直言她乃天生凤命凰格。贺国公,这难道不值得恭喜吗?下官可还听闻,那仙道拦下贺小姐后便消失不见了,不知可有此等奇事儿?”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包括皇帝的视线都落在安国公府那一桌。
贺云浅今日也跟着出席宴会,她端坐在那里,容颜明媚,姿态雍容。不知道是不是何源的话起了作用,众人这么细细打量着她,总觉得是有几分富贵命态。
贺云浅看似平静,桌子下面十指已经死死扣在了手心里。她今日若不出席事情被揭露出来时就会被认为心虚,出席就会被人这般打量、巡视。
然而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前路渺茫,看不到未来。
皇帝挑了挑眉脸色阴沉,他放下酒杯,目光在萧印和贺定等人身上游走了一圈。
乾华宫内针落可闻,贺定站起身沉声道:“何大人,一个疯子在大街上胡言乱语的话,你也当真?这些疯言疯语本就是无稽之谈,今日你在皇上面前恭喜我们?请问,何喜可恭?”
何源眨了眨眼,众人注目之下,他不经意和皇帝的视线对上,人瞬间打了个激灵,酒也跟着醒了。他顿时一脸诚惶诚恐道:“安国公恕罪,下官喝了几杯酒,就想求证一下听到的传闻,并无他意。”
“听何卿之意并不是他一人听说了此事,众卿可听说了?”
皇帝笑着闲闲开口道。
文武百官相互看了眼,有人说没有听说,有人说听了。
皇帝又看向贤妃:“贤妃呢?可听说过此事?”
贤妃明艳之姿,如今年岁爬上了眼角,可容姿依旧,她站起身神色平静语气温和有力:“臣妾不曾听说,安国公也说了,本是一个疯子在胡说八道。既然是胡言乱语,安国公府上的人不曾放在心上,又怎会告知臣妾。就是不知宫里其他姐妹听没听说过此事,若是听到却不告诉臣妾,那臣妾就太伤心了。”
皇帝笑了下:“是吗?”
这时监察院御史方文意站起身朗声道:“皇上,今日乃中秋佳宴,何大人御前失仪,实在有罪。”
方文意出生贫寒,为人耿直,上至皇亲国戚下到普通官员,只要犯了事没有他不上折子奏禀的。文武百官包括几个皇子都不怎么喜欢和方文意打交道,皇帝倒是很喜欢他耿直的性格。
此时听了方文意的话,皇帝似笑非笑道:“何卿不过是多喝了两杯,何罪之有?到时这传闻,方卿可知?方卿一向有事便禀,此事朕怎么从未曾听你提起过呢?”
方文意正色道:“皇上,臣认为此事实在是无稽之谈,所以上折奏禀。”
看着眼下这场闹剧,萧莫的心沉了沉。方文意身为纯臣,从来都是就事论事,而现在他看似公正实则句句为安国公府开脱,此情此景皇帝难免不会多想。
若皇帝认定安国公府甚至是萧印收买了朝中言官、纯臣为自己所用,那事情就严重了。
果然,皇帝冷笑一声:“御史身为言官,向来不用求证便可上奏。方爱卿平日也是这般,这次行事倒是和以往不同。”
方文意听闻此话慌忙跪在地上请罪,他这一请罪几乎直接说明他有私心。而何源也扑腾跪在地上,他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爬出来略带几分哭腔道:“皇上,臣只是一时酒醉,想到了这凤凰命格的传言,臣说出来也只是为了逗大家一乐。”
萧赟也站起身来:“父皇,凤凰命格一事,儿臣也有所耳闻……”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太子哥哥也真能忍得下去。”
萧莫突然冷哼一声忍无可忍地说。
众人的目光立刻都看向他,萧印的手紧了紧。这事已经捅到了皇帝面前,无论安国公府和他如何辩解,在皇帝心里总归留了一个不容易解开的疙瘩。
贺云浅命运堪忧,此时想要扭转乾坤,实在是难。
萧莫此时出头,怕是难收场。
萧莫那双泛着淡金色的眼眸在灯火之下更显妖异,他的视线扫过萧赟、方文意和何源,一脸纳闷、不解:“你们一句一个凤凰命格凤凰命格,有凤凰命格的人此时正好好地坐在父皇身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母后身体康健,你们却公然在诅咒母后,到底是何居心?你们想干么?”
萧莫那是一个万分不解,他看向萧赟:“太子哥哥,你身为人子听到这样的话不应该直接过去抽他们几个嘴巴吗?你竟然还能忍着不生气?”
轰完萧赟,他又伸手指向方文意和何源恨声道:“你,还有你,身为臣子好好学学安国公。一句胡说八道的话,人家从未放在心上,更未有过僭越之心,从不提及就怕母后听闻此事后心里不舒服,怕犯下大不敬之罪。你们倒好,句句不离,句句往人家身上攀扯。”
“好好的团圆夜,酒不让别人喝尽兴戏不让人听个过瘾,非要在这叽叽喳喳说些扫兴的话,闹得所有人心里不痛快。”
“现在,气都气饱了,也不用吃菜了,你们高兴了吧。”
萧莫边说边冷笑:“来来来,不是要讨论这命格吗?那就好好讨论,我常看话本,里面说,有贵重之相的人一出生就与众不同。云浅姐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她出生时哪个得道高人上门说她这命格那命格,今年倒是稀奇,平白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人,就说起了命格,还被你们传的这般邪乎,都相信的很。若是这样,那日后我看谁不顺眼,是不是就能找人在大街上装神弄鬼说他儿子是祸害女儿是妖人?”
“你们都说什么仙道,怎么,这仙道到了京城就一点规矩都没有了?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不知道来朝拜父皇这个真龙天子吗?再说了,说起这命格,谁能比父皇的更贵重?父皇年幼的时候可曾被所谓高人批过命,说他日后必为帝王吗?母后年幼的时候有什么仙道说她必然为后吗?”
“别人命格是什么样的本皇子不知,我看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命格倒是挺贵重,毕竟对着皇后说诅咒就诅咒,大不敬之罪说犯就犯。干脆,我们这些做皇子的都搬出皇宫,让你们这些命格贵重的人住进来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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