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要宣判他的死期。
王富贵望着皇帝哑然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沙子,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根本无从辩解。
他不是没有想过身份被揭穿的这一天,毕竟他就活在龙潭虎穴里,以身饲虎。
那天夜里那么多人,他倒在皇帝怀中,纵然奉霖在他身边,小小侍卫又能做什么呢?
百密尚有一疏,何况他本就漏洞百出。
当谎言被揭穿的这一刻,王富贵却没有自己刚穿过来时想的那样慌乱,也没有哭天喊地或是跪地求饶。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反而觉得理应如此,他垂着眸,看着被衾上的绣花,靠床里侧的那只手悄悄攥着被子,等着皇帝来宣读他的死罪。
赵铁柱望着床上一言不发,沉默得没有一丝生气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长孙透不说话,赵铁柱就当他在恨自己。
恨他是应该的。长孙透之所以要承受这所有的一切,要做这样的伪装,都是因为燕重云以爱为名的自私,把他跟自己绑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做那样让你痛苦的伪装了。”
赵铁柱说的声音很轻,王富贵还是听到了。
尽管知道等待自己的终是一死,但是从皇帝嘴里听到这样的判决时,王富贵还是出于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皇帝到底是对男贵妃有些感情,从字里行间中王富贵判断,皇帝可能会给他个痛快点的死法,不至于让他那么痛苦。
赵铁柱低声唤他:“阿澜。”
王富贵听着皇帝生涩干哑的声音低声唤他,那只握住被子的手越收越紧,终于还是要来了么?纵然皇帝心里可能有些不舍,但是自古以来哪位帝王能容忍妃嫔的谎言和背叛呢?
可王富贵却听到皇帝说。
“对不起……”
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偷偷将眼眸抬起,想要窥探一丝自己听错了的证明。
却在抬眸那一瞬被皇帝的目光捕捉。那双眼看起来真诚,不像戏弄,王富贵这才确定,皇帝刚才说的,确实是对不起。
王富贵张了张嘴,还是选择把话吞进了肚子里,这个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犯了欺君之罪的这个事实。
他早在皇帝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认为自己还能活着的几率很低,但是只要皇帝不是现在当场就要他的命,他或许还能挣扎一下。
此刻皇帝这句“对不起”
在他耳朵里其实没起到什么麻痹性的作用,因为他已经默认了这句话等同于“对不起,但还是要杀了你”
。
“阿澜,对不起,五年前我就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你进宫,将你束缚在宫装之下,要以此伪装费尽心思地活在我身边,在后宫里周旋。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现在我受够了。
“我不想再看你费尽心思委屈自己来讨好,不想再看你一步步地试探以求自保,也不想再听你问我‘那又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赵铁柱说完这些话,眼眶有些酸涩,长孙透和燕重云的那些过往如同一本被风吹开的画册,只是那阵轻风越吹越快、越吹越冷。
那些曾经年少逗趣打闹耳鬓厮磨的画面被草草吹过,只剩下相爱相恨相互折磨的场景来回翻滚。
记忆中两个额头相抵笑容爽朗的少年,终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一个相看相厌,一个面目可憎。
燕重云作为始作俑者,他将错就错,宁愿两个人彼此伤害到血肉模糊,都不愿意放手。
但他赵铁柱不行,他尝试过想要化解,去对长孙透好,希望他可以快乐一些,哪怕一丁点儿。
可等他再仔细去看的时候,长孙透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他单薄又纤弱的身躯臣服在他这个九五至尊的身份之下,臣服于宫中吃人的规则之中,只是卑微地想要保全自己活着。
这无论对谁而言,都太痛苦了。
赵铁柱此刻万分正式,一字一句地看着长孙透说:“阿澜,你走吧,我知道你想要自由,我给你自由。”
赵铁柱说完后竟发觉自己脸上有泪,他看着床上长孙透震惊的双眼,想必他也不相信这些话会从燕重云嘴里说出来吧。
赵铁柱迅速抹了抹脸,不想让长孙透认为这是他耍的花样,目的是让他心软。
赵铁柱撇过头不再看他,“君无戏言,此刻说的话,我不会后悔。”
“你走后留封信给我即可,我自会安排好一切。”
说完后赵铁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他想最后给自己留点体面。
此刻的王富贵像座雕像,眼里的震惊依旧没有散去,皇帝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他的大脑完全宕机。
他以为皇帝发现他的身份是在那天夜里,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并且知道他所有的伪装。
这个信息此刻完全独占了他的大脑,现在他终于明白,萧王为什么会反复提醒他,他是恨皇帝的。
因为皇帝用这样野蛮又残忍的方式,将男贵妃带入了这场漩涡之中。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男贵妃要和豫王合作,因为他想要自由。
王富贵终于将自己得到的一些信息打通了其中的关窍,将相关联的两片拼图连接在了一起。
但一些致命的问题又暴露了出来。
他一直都以为皇帝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之前他才做了假孕这种局。
如果根据今天皇帝亲口所言,那他在假孕之时,就已经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