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帮我留意御膳房,将皇帝每日用膳后的残羹冷炙送来。
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日的辰时,我终于叩开了长公主的寝阁,恭敬地稽首,行了大礼:「请长公主召集翊卫,今日,可成大事。」
她目光一凝,凌厉地扫向我:「你怎知时机已到?」
自萧焕出征后,皇帝便没有再上过朝,如今除了其近身心腹,谁人都不知他是何状况。
有朝臣悄然议论陛下是否已经去了,第二日便被一道圣旨下了狱。
就是这般摸不透虚实,才令各方不敢妄动。
可我却能断定,他已经驾崩三日了。
「长公主容禀,连续一月以来,陛下每日用膳都不过稍动几口,但自前日起,宫中送来的食盒,鱼羹喝了过半,蹄髈啃了干净,其余的盘盏也都见了底,试问,一个将死之人,如何有这般胃口?」
她闻言,思索了片刻,打发我先行离开,转身入了房中。
我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两个时辰后,翊卫军控制了皇城,宫中开始鸣钟发丧。
荣阳长公主主持大局,宣读遗诏,自宗室中择幼子继承大统,命韩王萧焕戍守云州,无召不得回京。
新帝是早逝的雍王之子,皇帝与萧焕的亲侄,既有遗诏在手,又有亲姑母辅政,且皇城守卫皆已在长公主之手,一切都顺理成章。
与此同时,公主府的暗卫悉数出动,在潼关设伏,击杀萧焕。
尽管早知结局,可那人跌落山崖尸骨无存的消息传来时,我还是不慎打翻了杯盏,素手烫得发红。
不过伤怀只在一瞬,我拭去了泪,重新上妆,镜中人光彩依旧。
大丧之后,新帝正式地登基,改年号开光,荣阳长公主加封「镇国」二字,临朝摄政,而我被封为御正,司制诰之职。
那日,我身着官袍,迎着新岁的风,牵着小皇帝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过丹陛,站上那巍峨的紫宸宫,回首,群臣在匍匐仰望,江山尽在眼底。
与眼前的胜利相比,情爱不堪一提。
(九)
成国公过世了,长公主伤心过度,在府中与她的面首痛饮了三日。
他们的故事,我略知一些。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年少时也曾琴瑟和鸣,可恩爱不疑的谎言碎裂在了国公爷偷养外室的那一日。
自此以后,公主府门客络绎不绝,来往的少年郎一个赛一个地俊美。
而现下,独揽大权的镇国长公主,更是裙下之臣无数,偶有朝臣献上肖似已故夫君的美男子,也唯有叹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大概就是坐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吧。」谢眉道。
此刻我与她坐在屋檐上,对月举着杯盏,她一手揽着我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养面首有何不对?她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我深深地点头:「成国公只是失去了性命,可长公主失去了她的爱情!」
大约是近朱者赤,与她相处得久了,我竟也学会了她的言语。
半年后,谢眉在京中开了女学堂,免征银钱,不论贵贱皆可入学。
但京都世家哪里容得闺阁女儿去书塾,平民女子稍会走路便要帮衬着家中活计,故此,报名者寥寥。
但她不肯轻易罢休,便是只有两个学生也日日早起授课。
她教的算数与几何颇为新鲜,我每日下朝后也会去凑热闹。
开光二年,有一队西域商人来京,开口的言语叽里咕噜谁也听不明白,唯有谢眉,与那些个大胡子谈笑风生,最终那商队在城中买了万两纹银的瓷器、茶叶和绢帛。
许多人家都做了这桩生意发了财,坊间皆赞谢眉是财神娘娘,要将儿子送到她的学堂里,可谢大才女却大笔一挥:「带把儿的不收!」
一时间,被拒之门外的男子纷纷咬牙切齿,前一日还称她神女的百姓们怒骂她粗鄙。
我坐在大门前,轻轻地吹开茶中的浮沫,忍着笑意道:「非也非也,大俗即大雅,有道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谢姑娘只说不收带把儿的,没说不收男子啊,诸位若真想入学,挥刀自宫便是了。」
人群中有两个小姑娘笑出了声,十三四岁的年华,初生之犊,率真有反骨。
谢眉缺的便是这样的学生,当即收了她们入门。
此后,谢氏学堂的学生愈来愈多,到开光四年的时候,已经逾百人。
而后,在我进言下,小皇帝下了旨,开女子科举。
至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千里外的云州,却发生着令我意想不到的变数。
萧焕没死,他率领云州军南下,直往京都而来,一路上势如破竹。
这些年,在荣阳治下,朝中清正,天下晏然。
可本朝历来缺武将,而萧焕是当初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功绩,既有统兵之才,亦有军中名望,他能成势,并不稀奇。
我想起了谢眉与我说过,后世流传的那位女皇帝,以及那昙花一现的红妆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