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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葛巾漉酒(第3页)

“正是。”

“平日里忙吧?”

“不忙,我懒。”

“扶您上船时,见您挂着参军腰牌,牌子不是木的不是铜的,倒是块金旮瘩。您是桓刺史的参军?”

“是。”

“桓刺史还好吧?我们正要到江陵给营里送粮。”

“好得很,好的不能再好。他把长江中游十三万户百姓东迀,丁壮充军,老弱作役夫;又从这十三万户妇孺的嘴里强夺了人家预备春荒的口粮,充作军饷……”

“卑职听说西军和北府在江陵对峙得紧张,还没开打吧?”

“……”

呼噜声起,汉子翻然又睡,大巴掌又抡,汉子又醒。

“打起来了吗?”

“没打呢,打起来我就跑不脱了。”

“您不是回家奔丧?”

“正好回家……西军实控了二十多个州郡,战事在即,桓玄在州郡里强买强卖,征购百姓米谷。我已说了,那是百姓预备着春荒的粮食;粮没了,人就得死。我娘恰恰也死了,人皆有死,死的及时,不受罪了。这趟奔丧,我正好不愿再在西军干了……”

“西军参军,多肥的军职,怎能说不干就不干?桓将军帐下兵精将勇,小小一座江陵城,里面得守了个十好几万人吧?”

“二十万有余。桓玄老爹当年谋反不成,九万嫡系一哄而去,纷纷在荆、湘一带结坞自保,不服朝廷号令。当年桓家败了,桓玄仗剑独行,一二年间,尽收了他亡父的旧部。王恭谋反,桓玄率部与北府兵攻杀王恭,战后,这昏庸无能的朝廷为了给北府掣肘,竟将这叛臣之子拜为封疆大吏,实领大晋西军——荆州本部,又有五万兵马。近年朝廷动乱,桓玄领兵西伐巴蜀,又得了蜀东的三个郡,新添了七八万的生力军。如今挥师东向,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桓玄用一年时间,集结了荆、湘、蜀三地的二十万大军,以优势兵力陈兵江陵城,誓要在这长江中游一口吞下北府。”

刘裕长吸一口大气,只道:

“听说我西军统帅不得志时,带着万金之资到京城拜访司马元显,所求无非一官职。其父桓温当年曾篡位不成,司马元显拿着旧事屡屡折辱桓将军,将军喜怒不形于色。忍辱负重,朝廷以一城之地拜将军为太守,将军却只想掌握一军之权。扔了官印,将军说,‘父为九州伯,儿岂为五湖长?’封金挂印,挺剑独行于荆州,数年间竟复兴了父辈的宏业——桓将军天挺英雄,能对使君青眼有加,拜您为参军,您可不是我这样的俗人能比……”

汉子揉着两边的火热脸颊,言语间睡意半消。汉子蔑笑道:

“人谷为俗。有那一口米谷,我老娘也用不着饿死了——我怎么不是俗人?我俗的很!昔日我曾祖在荆州为将,如今虽门户萧条,百姓间却留了个好名声;桓玄拜我为参军,不如说是把我先祖的名声镶了个金框,再把这框子挂进他中军帐里——缺德事可劲干,领着人进营一看——瞧,谁谁谁家孩子在我这儿干呢,哪哪哪山窝里的贤人让我养着呢,为的无非是个彪炳的面子。”

“宦游不易。”

刘裕涮干净了汉子的肮脏酒碗,重新倒入花茶:

“使君这些年一直在江陵军里长驻吗?”

“先是在江州,混的没有人样,才被桓玄拉来荆州。来西军时,桓玄说的很好听,什么整顿社稷、诛杀司马奸臣,什么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嗨,都是一个鸡扒吊样。没来西军前,最开始做江州的祭酒官,分掌江州全境的兵、贼、仓、户、水、铠,事无巨细,我只知全力以赴。那江州刺史,姓王,据说他爷爷是王导的堂弟,总之是琅琊的那个王。江州刺史王凝之,是本朝书圣王羲之的小子——他们家门风高,这小子年纪轻轻统领一州,不理政务,却只爱写几歪七扭八狗屁不通的玄言诗,要么就天天把脑袋扎进墨水桶里——还不如我天天把脑袋扎进酒瓮里。我说城门楼子,他说坤巴头子,汇报工作时,我跟他谈民生,他跟我谈狼毫;我跟他聊练兵,他跟我聊五斗米道:

咱们大晋,十个人里,恨不得有八个人的名字里带个什么什么‘之’的;凡是名字里带个什么什么‘之’,要么自己是信道改了字,要么家里大人信道起的字。我,我家里也世代信道;儒也好,道也好,佛也好,我总觉得,儒没错,道没错,佛也没错。学说和宗教是参悟人生的方法,而不该是那些王八二蛋忽悠人心的工具。那位江州刺史王凝之,正事一件不干,平日里吆喝着‘升仙兵解’、‘今生来世’;笔下墨宝千篇,写的是什么‘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他是高蹈了,屁股上坐着高高的刺史位置,能不高蹈吗?底下的百姓日子惨不惨,关他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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