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气过之后,他知道自己即便撵过去,又哪里能下得了手?一旦在王小槐那里违了礼,这一生名节便尽都毁弃。
胸中那股气闷始终难咽,他想起王如意主意最多,便去寻王如意。谁知王如意也受了王小槐一场气怒,并说王小槐要另选人来掌管家族。
王铁尺听了,越发恼恨。自己掌管这家族近二十年,处处受人尊戴敬畏。虽然并未得族长之位,人人心中他早已俨然是族长。王豪过世后,更是如此。何况,他原是王家长房一脉,如今在族中也年齿最高。依照宗族礼制,也该他来做族长——只除多了一个王小槐。
只要王小槐在一日,全族便得尊他一日。他若是真的另选他人来管领宗族,众人也只得听从。王铁尺自家一生守礼,更得如此。
他见王如意并无主意,又想到王佛手,王佛手也刚受了王小槐一场恼,气病在床上。王佛手性情虽温善,他那大儿却有些暴急。想到王佛手那大儿,王铁尺心中忽然一动,暗暗生出一个念头。
他寻见王佛手的儿子王大峥。王大峥已经年近四十,年轻时不听管束,常在外游荡。王铁尺替堂弟训诫过几回,近年来王大峥才安分了些。
王铁尺见前后无人,板起脸问王大峥:《礼记》读得如何了?王大峥忙说大致通习了一遍。王铁尺抑住心中暗慌,仍板着脸训导:“《礼记》头一篇《曲礼》开宗明义,最紧要,尤其中间那几段。”
王大峥忙说回去立即温习。王铁尺微点点头,让他走了,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过了十天,王小槐便死了。王铁尺见王大峥似乎有意避着他,恐怕是自己那句话管了用。他不知该庆还是该疚,正在不安,王小槐还魂了,自己院中落了许多栗子……
他去见相绝陆青,陆青冷眼注视良久,才缓缓道:“你之卦属否。道源于心,理合于情。不思其理,难通其情。理与事违,挟理抑情。情与志乖,妄心曲志。行不得正,魂不得安……”
他越听越怒,却被心底那愧疚抑住,因而没有发作。最后,陆青教他那句驱祟之语,他虽不情愿,却不敢不听。
清明上午,他一直躲在路边,见那轿子过来,犹豫片刻,还是强压住忐忑,装作路过,迎了上去,对着轿窗匆匆念出了那句话。念完之后,大松了一口气,但目视那轿子行去,忽然发觉那句话像是在说自己:
“真恶昭昭路人指,伪善暗暗己心知。”
第三章同人
不能与人同,未足为正也。
天下之心,天下之志,自是一物,天何常有如此间别!
——张载《横渠易说》
王佛手自小被人唤作“王懦儿”
,只因他胆小。
他本名王析,最怕的是虫,幼年在三槐故宅,房屋古旧潮暗,床下墙边常有各样虫子,潮虫、蜈蚣、蜘蛛、蟑螂、臭虫……只要见到,他立即浑身剧颤,尖叫狂跳,能逃出几道门去。虽然屡屡被母亲责骂,被亲族嘲笑,却始终没法克制。
除了虫子,他也怕人,尤其怕族中那些叔伯长辈。他自幼丧父,母亲又是小门户出身,没人教他那些礼数,见了长辈,始终不知该如何说话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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