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被合上,室内重归于静。月光透过楹窗倾泄而进,床上的容英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床顶花样繁杂的透雕愣愣出神。
没一会儿,隔间就响起王氏和张嬷嬷刻意压低的嗓音。
“嬷嬷,你这几天去趟王家,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大嫂抽空来一趟。”
顿了顿,王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道:“她若不得空,叫二嫂来也是一样的。”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王家?毕竟跟了王氏多年,张嬷嬷略一思忖,便知王氏打的什么主意。她惊愕道:“夫人莫不是想给华小姐说亲?”
“正是!还是嬷嬷懂我。”
王氏赞赏地看了眼张嬷嬷,“有寿安堂那位在,眼下没办法将小贱人赶走。既然赶不走,那就嫁出去好了。”
虽不曾把容华当成主子看待过,张嬷嬷却也不得不承认,王家大房二房的几位少爷,压根配不上貌美如花、精通才艺的容华。
单论门第,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老爷官居正二品,老夫人背后更是有成国公府撑腰,而王家只不过是从五品小官,在京都毫无疑问的小门小户了。
再说王家那几位公子,皆是相貌寻常、不精于学之辈。
素日里不是来容府打秋风,就是在外打着老爷刑部尚书的名号,结交一些高官子弟,学的也尽是些纨绔陋习和谄媚之道。
见王氏一副高兴的模样,张嬷嬷委婉提醒道:“夫人,不是我泼您冷水,这门亲事,寿安堂那边必是不会同意的!。”
“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个做母亲的还在,她的婚事自是由我来安排。一个猎户之女能嫁到王家已是她的福气了。”
王氏哼笑出声,“真金白银的把人养这么大,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吧。”
张嬷嬷只觉的王氏魔怔了,想也不想便一脸不赞同道:“理是这么个理没错,可,可老夫人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呀!”
“要她同意做什么?”
王氏斜了张嬷嬷一眼,压低声音不屑道:“等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老太婆怕是要求着我王家娶那小贱人了。”
张嬷嬷听了倒捏一把冷汗,她实是没想到王氏居然能胆大包天至此。
“夫人,老太太手里可握着您的把柄呀,您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来个鱼死网破,把事情全告诉老爷?”
“她敢!”
王氏嗤笑一声,撩了撩垂落在额头的碎发,“你们出门这些天我都想过了,老太婆不理世事多年,人又老了,未必还有当年那份血性。”
“只要容华失身于我侄儿,她们必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真要闹开了,身败名裂的还是容华。且老太太还得掂量掂量,我若被牵扯进去,日后容华在王家是绝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尽管王氏说的条条是道,近乎万无一失,张嬷嬷依旧听得目瞪口呆、恍恍惚惚,好一会儿才问:“若是没成呢?届时东窗事发,又无法钳制老夫人,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要仔细筹谋啊!”
王氏对张嬷嬷几次三番泼冷水甚是不满,瞟了她一眼,哼着气道:“嬷嬷出去一遭,怎变得如此胆小怕事,莫不是被山贼吓破了胆?”
张嬷嬷哪里会想到王氏竟如今变得如此刚愎自用,他人的意见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见王氏已有些恼怒,张嬷嬷只得干笑道:“那夫人定要好好筹谋了!”
“……”
隔间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声音越压越低,若不凝神怕是一句也听不清。
容英懒得再费神听隔间的谈话,转头看向窗外,盈盈月光倾洒在床榻上,她茫然又矛盾的眼睛里,挣扎一闪而过。
她和容华生来就注定是相克的!
…
容华一回来便带着银珠去寿安堂看望老夫人。
隔了十多日没见孙女,容老夫人实在想念的紧,用完晚膳后,也没有放人走的打算。
祖孙二人歪在榻上,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从途中所见所闻聊到被独眼盯上差点成了压寨夫人,再到永定侯是如何救下她们……
容华像是茶馆说书先生一般,将这些天的经历娓娓道来。明明是凶险异常的事,竟被她说的趣味盎然、跌宕起伏。
丫鬟婆子们围在一边一个个的全听入了神,唯有老夫人渐渐沉默,眼里似乎还闪着泪花。崔嬷嬷眼尖,忙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知道瞒不过祖母,容华才故意像说书先生一样,把这次的经历当成故事来讲,隐瞒了许多危险,尽量往轻松有趣了说。
却没想,祖母敏锐异常,或者说,如此爱她!
容华尽量把语调放轻松,摇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你看,一点伤也没受呢!”
说着彷佛怕老夫人不信似的,容华起身,转了几个圈圈,一边蹦跶一边笑着问:“祖母,您看我是不是蹦得和以前一样高!”
“好了,好了,祖母相信你,快坐下休息会儿!”
老夫人虽然被逗笑了,却仍不忘问道:“日后行事切记以安全为主,若是这次永定侯没有及时赶到,你打算怎么办?”
容华爬上塌,紧挨着老夫人坐下,歪着头想了会,道:“权宜之计,或许会先跟着独眼进山,再伺机逃走。”
默了会,老夫人接着问:“若是逃不走呢,你打算怎么办?”
“毁了名节?”
容华思索片刻后,道:“要么一死,要么常伴青灯古佛。”
此话一出,老夫人瞳孔震颤,盯着容华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华儿,你要记住,于我们而言,最最重要的不是名节,而是性命和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