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一盆盆往屋里端,林森已经重新回厨房烧水了,小面团后半夜惊醒,李大柱也只得去哄他,产房外只剩林潜一个。
他耳力好,就算玉秀没有喊出来,隔着房门也听到了她的闷哼,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青石板的地面都要给他磨掉一层。
这样忧心焦躁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以往他自己受再重的伤,陷入再绝望的境地,也不曾忧虑,可是眼下,听着耳边时不时的闷呼,他恨不能以身代之。
产房内,玉秀面上已经湿透,头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夏知荷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不断地鼓励。
稳婆突然道:“开了开了!看见孩子的头了,姑娘再加把劲!”
夏知荷忙道:“玉秀听见没有,宝宝要出来了,咱们再使劲一点。”
玉秀艰难的点头,咬着牙又往下推了推,下面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但是在下腹剧烈的痛楚中,那些疼痛几乎被她忽略。
她不知过了多久,痛意让她的脑袋都开始迷糊了,只知道听稳婆的话,使劲再使劲。
终于,稳婆喜悦的声音传来,“出来了!是个男孩!”
耳边传来婴儿有力的啼哭,玉秀心里一松,浑身乏力的疲惫传来,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又费力撑起眼皮,道:“娘……宝宝给我看看?”
赵氏和稳婆正在清理孩子身上的血污,夏知荷绞了热毛巾给玉秀擦身子,道:“宝宝还没穿衣服呢,你若困了就先睡会儿,一会儿天就亮了。”
林潜在房外听到哭声,呆愣愣地站着,林森见状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拖着双腿走到门外,张了张嘴,没出声音来,又咳了一声,才哑着声音道:“媳妇儿,你怎么样了?”
玉秀实在困了,身上又疲惫又痛,也提不起声音来,便对她娘道:“娘,你去和爹他们说说,让他们放心。”
夏知荷便出去跟外头几个男人说话,赵氏抱着包好襁褓的宝宝给玉秀看,道:“秀儿你快看,咱们家宝宝可厉害呢,刚生下来眼睛就张开了。瞧这漂亮的小模样,以后肯定比他爹英俊多了!”
玉秀侧过头看那孩子,浑身通红,面上皱巴巴的,胎毛倒是很浓密,紧紧贴在头皮上,一对剑眉现在看着就有些气势了,像他爹,除此以外五官倒是像她多一点。不过眼下这样子,就是她是做娘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漂亮。
她眼睛紧紧盯在宝宝身上,动都舍不得动,嘴上却有点嫌弃,“怎么跟小猴儿一样。”
她记得小面团出生时,没这么皱的。
赵氏笑道:“你不知道,刚生出来时孩子越皱,长开了就越漂亮呢。”
玉秀笑了笑,知道她婆婆这是自己的孙子怎么看都好看。见了孩子,她一颗心落下来,眼皮越沉重,就这么嘴角挂着笑睡了过去。
夏知荷进来帮她捏好被角,放下床帐,低声对赵氏道:“阿潜要进来,我说玉秀睡了,让他们几个在外间等着,我已经把外头门窗都关上了,咱们将孩子抱给他们看看吧。”
赵氏点点头,小心的将孩子递给夏知荷,低声道:“你将孩子抱出去,我给稳婆包个红包。”
夏知荷点点头,将孩子抱去外间。外头几个男人脖子都盼长了,李大柱为了第一时间看到外孙,还把小面团抱过来一起等。
夏知荷笑着望着他们,道:“足有七斤七两呢,这么个大胖小子,可把他娘折腾得够呛的。”
李大柱凑过头来看看,道:“呦,这小胖子比面团还重一两呢!”
夏知荷瞪他一眼,道:“瞎说什么?你才是胖子呢,我的乖孙这样正好。”
李大柱讪讪地笑,“我就一时嘴快。”
夏知荷不理他,又把孩子抱给林森看了看,道:“亲家公,你看这眉毛,是不是和你跟阿潜的一模一样?”
林森上上下下将孩子看了个遍,又盯着他的眉眼看了看,面上带了喜色,道:“是一模一样的。”
赵氏正好送稳婆出来,听见这话,冲夏知荷道:“小妹,你是不知道,要认他们林家人,不用看名字,只管认眉毛就对了,我家里那几个小的,都长这样。”
夏知荷听了直笑,又对傻站着的林潜道:“阿潜,还不快来抱抱小宝贝?”
林潜缓缓走近,低头有些无措地看着夏知荷怀中的孩子,尽管包着襁褓,这小宝宝在他看来也小了些,或许还没有他两个手掌大,他伸出手,从夏知荷手中接过孩子,动作僵硬得似一个木头人,那么几斤的分量,他捧着却仿佛比提着他百来斤的斩龙戟还费劲。
宝宝仍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小嘴微微撅着,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累了,襁褓里的腿踢了踢,小屁股在他爹手心里撅了撅。
林潜心中一颤,全身毛孔炸开,差点捧不住他,慌忙抬头向夏知荷求助:“他、他怎么了?”
夏知荷笑着摇头,将孩子接过来,道:“你那手硬邦邦地捧着他,他不舒服呢。”
林潜将手垂在身侧,手掌捏成拳头,紧紧握住,刚才那软绵绵蠕动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里,让他回想起来仍一阵战栗。这个绵软的、脆弱的、幼小的生命,竟然是他的孩子。他心里头生起一些奇怪的滋味。第一次对生命有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