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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菩提往生1(第3页)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道:“我早觉得这个朝代的命数不会太长久。”

唏嘘地叹了一声回头添茶,嘴里还嘟囔道:“话苏陌叶新制的那个茶,叫什么来着,哦,碧浮春,倒还真是不错,回头你给我做个竹箩,下次再去西海我……”

一抬头,后面的话尽数咽在喉中,咽得狠了,带得天翻地覆一阵呛咳,咳完了保持着那个要添茶的姿势,半晌没有得出什么话。

东华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地着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沾满酱汁的衣袖上,缓缓移上去,看到她粉里透着红的一张脸此时呛咳得绯红,几乎跟喜善天的红叶树一个颜色。

许是回过神来,凤九的脸上缓缓地牵出一个笑,虽然有些不大自然,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笑,客气疏离地先他开口,客气疏离地请了一声安:“不知帝君在此,十分怠慢,青丘凤九,见过帝君。”

东华听了她这声请安,抬眼打量她一阵,道了声坐,待她垂着头踱过来坐了,端着茶盖浮了浮手里的茶叶,不紧不慢地道:“你见着我,很吃惊?”

她方才踱步过来还算是进退得宜,此时却像真是受了一场惊,十分诧异地抬头,嘴唇动了动,还是客气疏离的一个笑:“头回面见帝君,喜不自胜,倒让帝君见笑了。”

东华了头,算是承了她这个措辞,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那僵硬一笑里头着实难以看出这个喜不自胜。还抬手给她续了杯凉水。

两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委实尴尬,少时,凤九一杯水喝得见底,伸手握住茶壶柄,做出一副要给自己添茶的寻常模样,东华抬眼一撇,正瞧见茶杯不知怎么歪了一歪,刚倒满的一杯热茶正正地洒在她水白色的衣襟上,烙出锅贴大一个印儿。

他手指搭在石桌上,目不转睛瞧着她。

他原本只是兴之所至,看她坐在此处一派懒散地瞅着十三天的日出瞅得津津有味,以为这个位置会觉出什么不同的风景,又听她请他坐,是以这么坐了一坐。此时却突然真正觉得有趣,想她倒会演戏,或许以为他也是来相亲,又碍于他身份,不能像前两位那样随意地打,所以自作聪明地使出这么一招苦肉计来,不惜将自己泼湿了寻借口遁走,那茶水泼在她衣襟上还在冒烟,可见是滚的,难为她真是狠心下了一番血本。

他撑着腮,寻思她下一步是不是遁走的打算,果然见她三两下拂了拂身前的那个水印儿,意料之中地没有拂得开,就有些为难地、恭敬地、谦谨地、客气疏离地又难掩喜悦地,同他请辞:“啊,一时不慎手滑,乱了仪容,且容凤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请教佛理道法。”

白莲清香逐风而来,他抬起眼帘,递过一只硕大的瓷壶,慢悠悠地:“仅一杯茶算得什么,用这个,方才过我手时,已将水凉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当得上乱了仪容。”

“……”

东华帝君闭世太晨宫太长久,年轻的神仙们没什么机缘领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辈的神仙们却没几个敢忘了,帝君虽然一向话少,可出来的话同他手中的剑,锋利程度几乎没两样的。

相传魔族的少主顽劣,在远古史经上听东华的战名,那一年勇闯九重天意欲找东华单挑。结果刚潜进太晨宫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随侍抓获。

那时东华正在不远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

少年年轻气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骂,意欲激将。

东华收了棋摊子路过,少年叫嚣得更加厉害,嚷什么听天族一向以讲道德著称,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做派,东华若还有道德良知便该站出来和自己一对一打一场,而不是由着手下人以多欺少……

东华端着棋盒,走过去又退回来两步,问地上的少年:“你,道……什么?”

少年咬着牙:“道德!”

又重重强调:“我道德!”

东华抬脚继续往前走:“什么东西,没听过。”

少年一口气没出来,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凤九是三天后想起的这个典故,彼时她正陪坐在庆云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养儿子。

庆云殿中住的是白浅同夜华的心肝儿,人称糯米团子的天孙阿离。

一身明黄的天孙就坐在她娘亲跟前,见着大人们坐椅子都能够双脚着地四平八稳,他却只能悬在半空,卯足了劲儿想要把脚够到地上,但个子太,椅子又太高,呲着牙努力了半天连个脚尖也没够着,悻悻作罢,正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个脑袋听她娘亲训话。

白浅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娘亲听闻你父君十来岁就会背《大萨遮尼乾子所经》,还会背《胜思惟梵天所问经》,还会背《底喱三味耶不动尊威怒王使者念诵法》,却怎么把你惯得这样,已经五百多岁了,连个《慧琳音义》也背不好,当然……背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但终归你不能让娘亲和父君丢脸么。”

糯米团子很有道理地嘟着嘴反驳:“阿离也不想的啊,可是阿离在智慧这一项上面,遗传的是娘亲而不是父君啊!”

凤九扑哧一口茶喷出来,白浅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看向她,她一边辛苦地憋笑一边赶紧摆手解释:“没别的意思,最近消化系统不太好,你们继续,继续。”

待白浅转了目光同糯米团子算账,不知怎的,她就突然想起了东华将魔族少主气晕的那则传闻。端着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带了一笑意,垂头瞧着身上的白衣,笑意淡了淡,抬手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一根丝儿。

人生的烦恼就如同这头丝取之不尽,件件都去计较也不是她的行事。她漫无边际地回想,算起来时光如水已过了两千七百年,这其间生了太多的事,很多记得,很多从前记得却不怎么愿意主动想起,一来二去记得的也变得不记得了。避世青丘的两百多年算不上什么清静,但这两百年里倒是很难得再想起东华,来到九重天,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东华的模样,并未将她认出来,她真心地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她同东华,应的是那句佛语,不得。不得,多是错,多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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