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起打发了两贯钱,把信给小二去送。
薛承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就见张凤起面无表情的抬手捂了心口,深吸一口气屏住,良久之后才慢慢的呼了出去。
于是他就知道,公主这是心慌了。
张凤起是很少心慌的,不过凭她近几日所面对的局面,也应该慌了。
希望靖海侯的人马能比文延乐先一步找到自己,她不想再落到对方手上。或者,她应该回余镇与丁毅他们会和,然而一动不如一静……罢了,还是等,赌一把。
薛承义却是平静,不知为什么,自己也困惑,可的确是平静。在一品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混了三年年,他如今站在张凤起面前,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觉着自己不是那么敬畏公主了,然而某一种感情却旺盛的燃烧着。
薛承义越发觉得自己不后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那年那夜,他依然会将张凤起压在身下——没什么道理可讲,能占有一次是一次。
这时,张凤起抬头面对了他。
两人对视了,都是面无表情。良久之后,还是张凤起先开了口:“跪下!”
薛承义毫不犹豫,“嗵”
的一声就跪在了她的面前。
目光掠过张凤起的双腿,一路向上滑过她狼狈衣裳之下的曼妙身姿;而在与她再次对视之前,薛承义忽然感觉眼前一花,随即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却是张凤起结结实实的扇了他一记耳光!
他闭上眼睛,另一侧面颊随即又挨了反手一掌。身不由己的晃了一下,他重新跪好,而后抬眼凝视了张凤起。
“我爱你。”
他轻声说道。
这三个字彷如几个石子,再度搅乱了张凤起那些不美妙的记忆,很是侮辱。她板着脸,恶狠狠的咬牙怒斥:“闭嘴!”
薛承义喘了一口气,耳语似的继续说道:“公主,我得告诉你,我爱你。”
张凤起利落的伸进袖口,锋刃寒光抵到了对方跟前:“收起你这些疯话!”
薛承义预料到了,于是防御似的闭了眼睛:“我没奢求公主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你知道就好。”
张凤起无计可施的放下了手。
薛承义与她,那是少年情谊,结于微时,他是怎样的人,张凤起自认为不会错看。她一手将他带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欢乐的画面实在多不胜数。她是喜欢的薛承义的,然而这种喜欢却不是容得他做反。
那夜的一幕幕飞速闪过,张凤起对他那以下犯上的罪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恨意;她也以为自己是全部忘却了,可在当时那种肌肤相亲的细微触感也像火花一样烧过皮肤之时,在她再次看到眼前之人时,仿佛又被激活。
薛承义变了很多,不论是气质还是性子,与曾经的温和少年判若两人。
她垂下眼帘,盯住了他眼角处的泪痣,或许这是他唯一没变的。揉了揉额角,她问:“说吧,你到底是谁的人?”
薛承义睁开眼,道:“我永远都只是公主的人。”
说完,他起身走到张凤起身后,抬手抚向她额侧的穴位,手法熟稔,一如三年前。
熟悉的舒服感让原已身心俱疲的张凤起闭上了眼,却不是什么也不想,反而想了更多。当年时局稍稳,她又试图寻过这个“叛徒”
,虽然每次都不了了之,却也逐渐浮出些蛛丝马迹。
她问:“你与徐达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舅父,我已过继给他做嗣子。”
薛承义面无波澜,手法不乱。
张凤起扭过脸来望向了他:“前夜树林之中,徐达与驸马是何事反目?眼下境况如何?”
薛承义听出语气中的一丝紧张,手指微微一滞,然而力道却重了一分,嘴上道:“我虽不知是何事反目,不过公主不必再担心驸马,徐达带人追杀于他,驸马逃奔不敌,已是凶多吉少……”
张凤起猛地站起身,脸色木然的问他:“当真?”
薛承义眼底阴霾一闪即逝,点点头:“亲眼所见,到底驸马与公主有夫妻之谊,尸首已被我掩埋在林中。”
张凤起难以置信似的,抬手捂住了嘴。
一口气深吸进去,她的眼角莫名有些湿润,然而哽咽着只叫出了一声:“驸马他……”
却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或许能说的已经不能宣之于口了。
如果说这几年的同床异梦还有一家人的欢乐代为掩饰,那么南下之后,两人逐渐撕开面具,这一刻,就是迟早该来的。
张凤起甚至许多次想过,该怎么除掉这个男人,具体的、仔细的。
现在他真的死了,仿佛切冥冥之中早有预料,让人感到心惊。她轻轻拢了拢腕上那处同心结,红得同样让她惊心。
小二这时送了酒菜进来,热气腾腾的勾人肠胃。
张凤起很疲累,也很饿,但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没多少胃口。
但她不愿意在薛承义面前露怯,她上了桌,一筷一筷的吃饭。吃的很慢,目光随便落在哪上,她都能愣怔半。
隔着圆桌,薛承义坐在对面,默不作声的为她布菜。
他不打扰张凤起,他只是陪伴左右,从不离开。
这顿晚饭吃到了烛火几乎燃尽,薛承义站起来走到张凤起面前,深深弯腰温柔道:“公主,夜深了,躺下歇歇吧。”
然后不等张凤起做出答复,他按下她手里的碗筷,拉着她上了床榻。又从床里拽过枕头摆正,扶着张凤起躺好。他言不发的挪回床尾,脱鞋坐上了床,他放出目光,专心致志的观察张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