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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第1页)

  姜淑梅同学年轻时的容颜我没有印象,我看到的是她越老越美的晚年。她目光清澈,一头白,喜欢穿白裤红衫或绿衫。她跟人讲:“跟着作家学写作,这才叫‘跟啥人学啥人,跟着神婆子会下神’。”

她不知道,她一直都是我的人生导师,跟她学了四十多年,我才走到今天。

  六十学写字,七十来写书--姜淑梅

  有人跟俺说,人生有“五大重要”

,第二重要的就是上学摊上好老师。七十多岁的时候,俺遇到一个好老师,老师比俺小三十岁。

  老师家有很多书,她说:“想看哪本看哪本,你随便看。”

俺找出来《一千零一夜》,挺厚的两本书,先看上册,又看下册。书里有很多字俺不认得,那俺也看,有的字能蒙出来,有的字蒙不出来。蒙不出来的字,俺就问老师。两本书看完,俺多认了不少字。

  后来,老师买回来“鲁迅文学奖”

获奖作家的书,她看了觉着好,也让俺看。书里有些字俺不认识,可还能看懂,看了也觉着好。

  老师问:“你说说哪里好?”

  俺说:“细节真细,跟真事似的,是那么回事。”

  那些作家里,俺最喜欢乔叶,她写的故事在河南,跟山东老家的风俗差不多,老家的事俺一下就想起来了。

  跟老师看了两年书,认了两年字,老师跟俺说:“你也学写作呗,你有一肚子故事,不写出来太可惜了。”

  俺叹口气,说:“俺早就是坐吃等死的人了,能对付着看书,就谢天谢地了。好多有文化的人都不会写作,俺哪能学会?”

  老师说:“试试呗,不试你咋知道?试了你就知道了。”

  说这话的时候,是二o一二年四月末,俺周岁七十五。老师跟俺说了几次,说得俺有点儿活心了。

  俺是安达的五七工,也叫家属工,五月份和十一月份都得回去认证,让人家看看你是不是活着,不认证工资就给你停了。

  五月份回安达,俺对二女儿说:“这次回绥化,俺想跟你大姐学写作。”

  二女儿说:“写吧,东边茅楼没纸了。”

  俺去大儿家,说:“儿子,俺再去绥化,跟你大妹妹学写作。”

  大儿说:“妈呀,你要能表文章,胡锦涛就来接见你。”

  俺去大庆看三哥,俺说:“哥,这次回绥化,俺跟爱玲学写作去。”

  三哥是个文明人,啥也没说,哈哈大笑,三哥很少这样笑。笑了一会儿,三哥说:“写吧,写吧。”

  他们要不这么说,俺劲头可能还不大。他们这么说,俺的劲头倒大了。

  六月份回到绥化,俺跟老师说:“你让俺干啥俺干啥,你让俺咋写俺咋写。写不好,你就当素材。”

  老师笑了,给俺找了两支铅、一块橡皮,还给俺一沓废纸,纸上已经有字了,她让俺在背面写。拿起来,俺手哆嗦,横也写不平,竖也写不直,一天写不出两句话来。

  俺问老师:“俺这样还能写作?”

  老师说:“别着急,谁开始写字都这样,慢慢来。你现在就是一年级小学生,从头开始学。”

  写了十多天,手不哆嗦了,横竖也比原来平直了,一天能写三行五行字。老师天天夸俺,说俺有进步。到了六月末,老师说:“你可以写作了,想写啥写啥。”

  俺想,写就写老故事,越稀奇越有意思。先写的是胡子打百时屯的事,娘讲给俺的。又写家里请来跳大神的,正好赶上地震,吓得大神尿了裤子,爹讲给俺的。

  这两个故事吭哧瘪肚(吭哧瘪肚:很费劲、很吃力的样子)写了很多天,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空着,哪页纸上都有很多空。老师下班回来,把俺不会写的字一一画写到本上,俺再照着样子填上。好不容易写完了,觉得写得还行,给老师交作业。

  老师看了俺的故事,跟俺说:“这两个故事挺好的,就当是练习了,你先放好。从现在开始,你写自己的故事,就写你经历过的事。”

  “俺经历的事多了,写啥?”

  “先写你来东北那段,一个故事写一篇文章。写的时候你要想着,你对面坐着一个人,他从来没听过你讲的故事,你要从头到尾讲给他听。”

  俺说:“行,记住了。”

  老师对俺可严了。刚开始,俺把出疹子住的宿舍、后来住的大宿舍和三家合买的房子写到一篇文章里,老师说:“不行,拿回去重写。这是三篇文章,必须单独写出来。尤其是大宿舍,必须好好写。”

  俺说:“就是一个大宿舍,没啥写的。”

  老师说:“几十家住在一个大宿舍,怎么可能没故事呢?你好好反省反省,如实交代。”

  俺说:“半夜起夜,有找不到家的,也有找错地方的。”

  老师问:“还有什么?”

  俺说:“有几个打呼噜的,可响了,聒得俺睡不着觉。后来干活儿累,就能睡着了。”

  老师说:“这样的细节越多越好,你还能想起什么来?”

  俺说:“晚上先都平躺着睡。要是半夜翻身侧躺一会儿,想再平躺就难了,那点儿地方早让人占了。”

  老师笑了,说:“好,太好了,去写吧。”

  没过多长时间,俺把熬碱和卖碱写到一篇文章里,老师说:“熬碱必须单独写。”

  俺不同意,说:“一个熬碱没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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