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终于有了丝暖和气,虽然仍抗不了寒,却比之前好多了。
萧陌将大的那个兽头骨里装满雪,放到火上烧着,自己则离得远些,将手脚都搓暖和了,才坐过去,有空理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出生于大晋簪缨世家,十五岁时背着家人入了伍,几经生死,费二十年功,凭着一己之力终于官封正二品靖北大将军,兼豫北宣抚使,驻守大晋北塞。却在最近一次北夷入侵时,遭政敌陷害,被围孤城,粮草断绝,最终以身殉国。如今醒来,他虽看不到自己容貌,却已知是借尸还魂。原本还在想,等弄清所在地方后,或许能够回去与亲人相见,至不济,也能从旁边探知老祖母,父亲以及两位兄长是否安好。然而,当他梳理过原主残留的记忆之后,便知自己所想皆是奢望。
这里是一处与原有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天上有一串月亮,地上的兽能变成人,而男人能生孩子。只是这三点,便已足够让他震惊不已,几乎以为自己到了话本中的神仙妖魔之界。等冷静下来再仔细翻看那些记忆,才知并非如此。
这片大陆被称为无坤之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人类,只有能在人形兽形间自由化身的兽人,以及不能化身为兽但能孕育后代的亚兽人。还有一种是生下来是兽形,到一定时间仍不能化身为人的,被称为兽,是被轻贱驱逐的对象,不被兽人世界所承认。这里没有女人,只有与男子外形相同的亚兽人,容貌较之粗犷的兽人纤秀,体力较弱,不能狩猎,只能做一些采集之类轻巧无危险的事,代替了原该属于女人的位置。
萧陌所占的这个身体原主叫百耳,在这个部落所处的位置极其尴尬。原本因为他亚兽人的身份可以得到相当的优待,却因为他容貌丑陋,而被族人所鄙弃,到了适婚年龄,竟无一个兽人愿意要他做伴侣。后来族长无奈,只能强行将他配于一个兽人。那兽人并不喜欢他,但也没亏待他,只是除了房事外,平时并不理会他。算起来,那段时间要算是百耳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只是没过多久,在一次獠兽袭击部落中,那个兽人死了,而刚怀上孩子的百耳也流了产,脸上还被獠兽划伤,留下道可怖的疤痕。所有人都以为那兽人是为了救百耳而死,只有百耳自己知道不是,但是他也没试图辩解。自那以后,他便被部落里的人视为不祥之人,人人避而远之,终于落到了跟那些老弱病残同等的待遇。在这一个冬季最寒冷的日子,因为部落食物缺乏,像他这种无用之人,已有三天没能分到食物,所以才在饥寒交迫下病死在自己冰冷的帐篷里,被萧陌占了身体。
头骨锅里的水已经烧开,萧陌叹口气,将锅端下来,等稍冷后,就这样就着锅沿喝了两口热的,这才觉得喉咙舒服一点,心中却异常沉重。
这是一个生存法则极为残酷的地方,而他也许将要在此处渡过余生,以后可说是举步维艰。至于这个身体形同女人的亚兽人身份,则被他若有意似无意地忽略了。既然上苍给了他新生的机会,那么他以后便以百耳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吧,至于萧陌,已战死在大晋塞北的战场之上,彻底消失在了那个世界。
2、觅食
萧陌……不,从此应该叫着百耳了。百耳弄清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便不再多想,起身将带回来的鱼又剖了一条,用外面干净的积雪擦洗干净,砍成段扔到头骨锅里加了点盐炖煮。之前那条鱼对于饿了许久的这具身体来说,不过打打底而已,哪里足够。
煮鱼的空暇,他又将整个帐篷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没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连能穿在身上的贴身衣物都没有。即便帐篷里燃着火,他仍觉得冷得发抖,包裹在身上的兽皮又硬又冷,还散发着难闻的异味,除了挡挡风外,其实没有太大的保暖作用。手脚都被冻得红肿开裂,这种冻伤百耳在塞北时见过,等到天稍暖时,便会痒得钻心,甚至流出脓血。
百耳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哪怕后来参了军,也只是在行军打仗时吃点苦头,何尝过过这样衣不避体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策。
什么都没有,要怎么才能渡过这样寒冷的冬季?他苦笑自问,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沮丧。这时鱼汤带着微腥的香味扑进鼻中,惹得他不觉咽了口唾沫,等反应过来,不免自嘲。以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从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好吃过,如今竟被这样粗劣的食物勾出了口水,这算不算是人的劣根性。
等狼吞虎咽将一锅鱼连鱼肉带汤汁吃得点滴不剩,摸着暖洋洋的胃,他终于不再纠结如今艰难的处境。拿起那块当作毯子用的兽皮,想割两块下来裹脚,总不能下次出门觅食时还光着脚丫子。石刀太钝,他一边用石头打磨,一边切割,费了老大功夫才弄下两块来,又割了两根长长的兽皮索。拿最粗的鱼刺在两块皮的边角各扎了几个洞,用兽皮索一穿,再紧紧地绑在脚上,虽然四处透风,但却比光着暖和了不知多少倍。
经过这样一番用劲费神,原本就带病的身体便有些吃不消,疲倦一阵阵袭来,百耳却不敢睡。帐篷中太冷,他怕这一睡下去,便跟原主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在火坑中加了几根柴,让火烧得更大一些,他则在火坑边盘腿打起坐来。他不知道自己以前修习的内功心法适不适合这个身体,但是总想试一试,好过坐以待毙。何况,练了近三十年,打坐已成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他原本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以一杆长枪双手钢矛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如今却变得比普通人还不如,要说不失落难过是不可能的,但他心性坚韧,情知能够再捡得一命已是上天恩赐,那么一切从头来过又有何妨。他少年时便能够抛下锦绣荣华去苦寒的边塞投了军,不靠家族庇荫挣出一番功业来,那么现在也能抛下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
意念很快放空,灵台一片澄明。
直到坑中火焰熄灭,灰烬变冷,百耳才从入定中苏醒过来,丹田中并没有产生气机,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也不着急,内力的修练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想当初他天质卓绝,且在最佳年纪开始修练,也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产生气机。如今这个身体年纪已然不小,加上身体构造有异,若说用个两三年练出气感,他也不会觉得意外。如果一直练不出来,那也是天意。
重新将火生起,百耳到帐篷外面雪地中打了两套拳,感觉到筋骨得到舒展,额上隐有汗意,这才转身回去。没有药,没有保暖之物,他除了用这种方式发汗,也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何况若内功修习无所成,至少他得让这个身体变得灵活而有力,那样才有资本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他可不认为自己要跟原主一样,等着别人施舍。
自此,每日百耳都会花大半的时间在练功上,打坐,蹲马步,负重跑跳……他已多年不曾这样刻苦,一是因为太忙,再来沙场实战才是他主要的修炼方式,平素只需早晚抽点时间分别练习一下拳脚和打会儿坐,不让自己生懈怠之心。如今却是除了解决吃喝以及柴火问题,便再没其他事,有大把的时间来给这个身体打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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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只有鱼,是部落中人所不吃的,因为肉腥而刺多,易损伤喉咙,这也是百耳第一日来时因饿极不得不捕生鱼而食时,脑海中莫名浮起不能吃这个念头的原因。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寒,河中的冰也越结越厚,若隔上两三天不去的话,那冰便硬实得连石刀也敲不出印子来。眼看着这唯一的食物来源也将断绝,百耳不免有些发愁。向部落里的人求助,那是不会有用的,在这样的天气,食物只会越来越缺乏,最先紧着的应该是能够出去打猎且保护部落不受饿极野兽攻击的兽人们,连亚兽能分得的食物只怕都是极少量的。他来之前三天既然已经被断了食物供给,没理由现在别人倒愿意分给他了。
坐在火坑边用石刀削着一根刨柴时砍来的手臂粗小树干,百耳静下心思,再次翻出身体旧主的记忆,从其中寻找着与山林与野兽植物以及与食物有关的一切。不得不说,旧主脑子里储藏的东西就跟他的帐篷一样简单而贫瘠。
凶猛的可轻易撕碎亚兽的野兽,埋在地里的黑薯,部落附近几种可食的野菜,传说中被熊兽占据着却美味无比的蜜果,危险无处不在的山林……就这么些东西了。原主从出生起,一直到死亡,竟然都不曾踏出过部落一步。那么山林里究竟有些什么,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蜜果,野菜不应该是这个季节会有的东西,不用考虑了。黑薯是埋在土里,雪季来临前还有人挖到,如今大雪将地面植被全部覆盖,想要寻找会有很大困难。至于打猎……百耳看了看手中逐渐成形却不够尖锐的木矛,对于自己如今的身手,对于这样粗制的木矛威力实在不敢抱太大希望。然而若不一试,那么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用兽皮将矛身打磨得光滑了些,而后提起长矛轻轻一抖,画了个圈,感觉到矛身的震颤以及坚韧,百耳眼中露出怀念的光芒,而后倏然站起身,紧了紧身上的兽皮,背上火石,石刀和骨锅,再披上被割得破破烂烂的兽皮毯,几乎是带着全部家当,往外大步走去。
外面依然下着大雪,人兽绝迹。
百耳从与河流相反的方向出了部落,在经过最密的那片树林时,遇到了一只浑身皮毛雪白几乎融入雪地中的似狮似豹的兽。那兽看到百耳,眼中诧异之色一闪即逝,有瞬间的犹豫,而后才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图,部族第一勇士。百耳脑海中浮现这个名字,看得出原主其实一直渴望被部落里的人接纳,否则不会将他们每一个人的兽形都记得这么清楚。当然,这个图对原主也有着不同的意义,当初在原主的伴侣去救跟他站在一起的另外一个亚兽人时,是这个图从獠兽的爪牙下救了他一命。
终归是救命之恩,哪怕对方明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却在原主遭到污蔑时并没站出来为他澄清。百耳对着那只兽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对于原主的过往不予置评。
“百耳,你去哪里?”
那兽开了口,声音淳厚悦耳。这样的天气,除了像他这样轮值的,根本没人愿意在外面走动,尤其是怕冷的亚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