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宗德伸手挥散烟雾,我看见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问我道:“怎么会这样?那天我藏在废井里,听见你爹娘一路让你们快跑的声音,之后又再没看见你们,以为你们已经逃出去了。”
顿了顿,又道,“也难怪,当时你们年纪那么小。”
我鼻子一酸,喊了句七哥,就对他大概讲了讲那天遭遇土匪劫村之后的经历,两个人伤感不已,后来我问道:“怎么你换了名字?”
他想想就道:“土匪走了之后,村子里已经剩不下几个人,我爹娘也不在了,我被村子里的人指点着,去投奔了我的舅舅,改换姓名当他的儿子。后来开始打仗,我就去参了军,希望能在部队里学些本事,再也不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但是,我虽然学了些武艺,但后来却对部队彻底失望了。”
我不懂军队上的事,但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确实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离开,他拍拍我的肩膀道:“不说那么多了。你下海救人又被捞回来时我就觉得你面熟,后来又听你说话做事,又对那个大胡子说自己叫程闽生,我就确定了,我不能再遇事不管了。”
我后怕起来,幸亏有七哥救我,否则我就被钟灿富他们丢去喂鱼了。我们又叙了会儿旧,讲了分离后各自的遭遇,我才知道七哥这些年也过得不容易,他的舅舅早先没有子嗣,待他还算不薄,而他的舅母却是个刻薄的妇人,加上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总是疑心他会瓜分家产,对他越严苛。少年时的七哥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又在舅舅家饱受艰辛,等到长大成人投了军,却又现部队里蝇营狗苟,终于离开出走他乡。
我心有戚戚,又想起失散的阿姐,更加难过起来,对他道:“七哥,到了南洋就好了,南洋虽然没有那么多乡亲,但是总好过心惊肉跳,天天经受炮火。”
七哥突然面色一动,低声道:“闽生,你觉不觉得这艘船有古怪,我们要小心一些,否则能不能到南洋还要两说。”
我被他话里的语气引得一惊,想起底舱里的奇怪声音,莫非他也现了?左右看了看,担心被钟灿富他们听见,才犹豫道:“你现什么了?”
七哥用力抽了一大口烟,用脚碾灭:“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你务必小心。不早了,先休息吧,我住在你们顶上的船舱里,有事就招唿我。”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他竟然住在顶上,那刚才怎么在我的船舱里和别人说话?特意来找我的吗?我不由得一阵感动,跟着他一直到船舱口才互相道别。
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天的混乱之后,迎接我们的,将是一段地狱一般的经历。
在船上的生活很枯燥,大家最常干的事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我虽然没有主动和那些人凑在一起,但周围人的话题,大多和船的航行线路有关,有些年纪大的人并不是第一次下南洋,甚至祖辈都曾有过去南洋。我听了不多时间,就对下南洋的状况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从泉州出,穿过泉州湾,大概一天时间,就到了外海。然后经南海到台湾北部,两天后沿越南海岸南下,一路向东南走,几天就能到达菲律宾,这就是福昌号的路线,也是我们这船人下南洋的终点。至于到了菲律宾之后,是留在当地,还是向西南到达马来半岛南端,或者再以此为中转地,前往爪哇岛、印尼各岛等,就看自己的能耐了。
第十二章暗礁诡事
据说在清末的时候,这条线路上最大的危险是海盗,特别是越南的海岸线一带,海盗分布广泛,如果没有熟悉的领航人,要想安全穿过那片海域简直困难重重。
那时候,下南洋的人为了保命,通常都会预先准备好一钱用做“买路钱”
,而海盗也只是求财,有钱后就会放人。
但日本鬼子打来后,控制了这条线路上的大片海域,虽然海盗基本没有了,不过海盗只是图钱,交了买路钱后也能相安无事,而一旦撞到日本人的巡逻艇,就没有那么好过了。他们说法很多,不过无一例外的是非常悲惨,通常满船人都会被杀光。
一路艰险。这是我听完后对现在处境的唯一想法。前路漫漫,而我们现在还没有出外海,事到如今,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七哥救了我之后一个礼拜,那奇怪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黑皮蔡他们也没有再找我麻烦,也许是七哥的气势威慑了他们,也许是钟灿富收了钱之后,还算讲究信用。我知道钟灿富内心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之所以这样也许是因为船上不守承诺,会被龙王爷惩罚。
日子慢慢平静,船上的人也慢慢忘记了这件事情,我也慢慢习惯了船上的生活,七哥常常下到我的船舱里,我们聊着过去的事情,总是说着说着感伤起来,最后总以七哥宽慰我收场。
七天之后,我们自己的干粮基本上吃干净了,船上开始饭,这一直要持续到我们到达南洋为止,费用是包含在船费中的。
我的干粮早就吃完,阿惠和七哥一直在救济我,到了第一次饭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饿得眼睛绿。
我很清晰地记得,六个淘海客抬着三个大木桶到了舱门口,然后又抬了两筐碗出来,钟灿富出现在舱里,吼道:“开饭了,一个一个排好队来门口拿饭,不要乱跑也不要抢,人人都有。”
之前大家都见识过钟灿富的蛮横,所以没有乱挤,都排成了队往舱门口过去。向前走时,我看见分给每个人的都是一碗清粥,一条腌制好的刀鱼,不过刀鱼有大有小,有的拿到小刀鱼,难免嚷嚷两声,不过钟灿富大吼了两次以后,也就没有人再闹了,在船上又不做事,一条刀鱼一碗粥,差不多也能管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