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仆妇都已通报完毕,秦淮方沉静地挥挥手,示意她们都可以散了。
随着众仆妇们鸦雀无声地散去,泊春苑后面下人住的房子里,便渐渐亮起了点点的灯光。
而惯常全院最是灯光通明的正房里,却仍是漆黑一片。
而这一刻,秦淮一直端坐的身体,却忽然像泄了气的玩偶,慢慢软倒在椅子里。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长衫内的白色中衣,此时已经湿得精透。
“嫂子方才辛苦了这么久,不如便先回房休息,我这就去小厨房,交待他们做那几样点心。”
钟信似乎看出了男嫂子忽然有些萎顿的神情,便低声和秦淮说了一句。却见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并没有走向卧房,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扶着椅背,一双眼睛却盯着着卧房的窗子,似乎出了神。
“你去吧,喔,对了叔叔,你住你和菊生他们住的地方,离这正房远吗”
这话乍一问出口,秦淮在心底里,便已经后悔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不管方才他如何费尽心力,努力维持着一个厉害少奶奶的样子,却在眼下要走进这间黑沉沉的卧房时,心有余悸。
因为秦淮忽然间觉得,这间房子里面,实在是有太多和钟仁有关的鲜活印迹。
而这种满是鲜活印迹的感觉,如果对一个挚爱丈夫、留恋亡夫的寡妇来说,也许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对于秦淮来讲,却恰恰相反,钟仁的印迹越鲜活,越让他抗拒走进那扇月光下有些阴森的房门。
而这工夫,如果钟信住的地方能离自己近一点,或许心里头,便能感觉稳妥些。
他似乎突然忘记了,这个自己莫名想要靠近一点的人,明明是更应该害怕的那个。只不过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一个活着的敌人,总要比一个死去的人,能让自己更安心一些。
钟信已经端详了他半晌,见他对着卧房怔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住在东跨院那间偏厦,离嫂子这间正房算不得很远,嫂子若有事,便喊菊生来叫我便是。菊生年岁小,便住在嫂子厢房这边,嫂子有事尽可以叫他的。”
秦淮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终还是推门进到了房间里。
几天没有人住过的房间里,有一股散不去的腥湿和潮气。
秦淮飞快地按亮了客厅的灯,刹时间,挂着钟仁长衫的衣架、一边躺椅上的水烟、尤其是他素常翻看的几本艳情书籍,扔在床头上,无一不在提醒着自己,那个阴鹜变态的钟家大少,曾经在这个房间里,让自己每天都在小心翼翼,日夜提防。
秦淮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紫檀木大床前,刚想在床边坐一坐,却忽然想起那日在家庙被关押在空屋子时,曾经做过的那个恶梦。
梦里的钟仁便是在这张床上,七窍流血,掐着自己的脖颈质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和钟信要了他的性命。
那画面是如此的鲜活,让秦淮在空荡无人的房间里,忽然从一根根头丝里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只觉周围的一切像是都忽然间变得逼仄起来,每一样和钟仁有关的东西,好像都在夜色里不断向自己逼近。他感觉心越跳越快,整个人也越来越紧张,终于挺受不住,拔起脚来,几大步便跑出了房门。
门外一弯冷月,寂然无声。
秦淮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月光下,四周的奇花异草散出阵阵清香,让他原本恐惧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
他顺着院中的小路,有些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时有不知名的香花在一边的瓷盆里开放,引得秦淮偶尔驻足片刻。
不知不觉,他顺着一个月洞门走到了主院之侧的跨院里。
那跨院离秦淮所住的正房倒也算不上甚远,只是隐在后面,倒也小巧清静。
秦淮心里还在回想着方才生的事情,也在纠结自己忽然间给下人一个下马威,到底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
不过,当他想到会客厅里钟义志得意满的神情,又想到钟秀花言巧语下,却急忙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丫头,秦淮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株气味异常香甜的花树旁,深深吸了一口那树上传来的香味。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需后悔,毕竟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一个没了丈夫庇护的孀居寡妇,就像这满院的繁花一样,若要自保,便须带刺
秦淮正站在那花树旁暗暗思虑,一边的厢房里,忽然走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他大概刚刚在房内擦了身子,此刻夜深人静,便只穿着粗布长裤,挽着裤腿,踩着布鞋,精壮的上半身上还隐约可见细碎的水珠。他手里拎着一把装满水的喷壶,径直走到那棵树前,对着一树花枝便喷了开去。
“哎呀”
忽然被喷了一身水珠的秦淮失声叫了出来,一边的男子愕然一怔,目光一凛,两大步便从树的另一侧绕过来。
待到看到眼前被自己喷了一身水珠的人竟是秦淮,不由脱口道
“嫂子,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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