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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第1页)

  词曰:

  朔风天,琼瑶地。冻色连波,波上寒烟砌。山隐彤云云接水,衰草无情,想在彤云内。

  黯香魂,追苦意。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残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话说西门庆归后边,辛苦的人,直睡至次日日高还未起来。有来兴儿进来说:“搭彩匠外边伺候,请问拆棚。”

西门庆骂了来兴儿几句,说:“拆棚教他拆就是了,只顾问怎的!”

搭彩匠一面卸下席绳松条,送到对门房子里堆放不题。玉箫进房说:“天气好不阴的重。”

西门庆令他向暖炕上取衣裳穿,要起来。月娘便说:“你昨日辛苦了一夜,天阴,大睡回儿也好。慌的老早爬起去做什么?就是今日不往衙门里去也罢了。”

西门庆道:“我不往衙门里去,只怕翟亲家那人来讨书。”

月娘道:“既是恁说,你起去,我去叫丫鬟熬下粥等你吃。”

西门庆也不梳头洗面,披着绒衣,戴着毡巾,径走到花园里书房中。

  原来自从书童去了,西门庆就委王经管花园书房,春鸿便收拾大厅前书房。冬月间,西门庆只在藏春书房中坐。那里烧下地炉暖炕,地平上又放着黄铜火盆,放下油单绢暖帘来。明间内摆着夹枝桃,各色菊花,清清瘦竹,翠翠幽兰,里面砚瓶梅,琴书潇洒。西门庆进来,王经连忙向流金小篆炷爇龙涎。西门庆使王经:“你去叫来安儿请你应二爹去。”

王经出来吩咐来安儿请去了。只见平安走来对王经说:“小周儿在外边伺候。”

王经走入书房对西门庆说了,西门庆叫进小周儿来,磕了头,说道:“你来得好,且与我篦篦头,捏捏身上。”

因说:“你怎一向不来?”

小周儿道:“小的见六娘没了,忙,没曾来。”

西门庆于是坐在一张醉翁椅上,打开头教他整理梳篦。只见来安儿请的应伯爵来了,头戴毡帽,身穿绿绒袄子,脚穿一双旧皂靴棕套,掀帘子进来唱喏。西门庆正篦头,说道:“不消声喏,请坐。”

伯爵拉过一张椅子来,就着火盆坐下。西门庆道:“你今日如何这般打扮?”

伯爵道:“你不知,外边飘雪花儿哩,好不寒冷。昨日家去,鸡也叫了,今日白爬不起来。不是大官儿去叫,我还睡哩。哥,你好汉,还起的早。若是我,成不的。”

西门庆道:“早是你看着,我怎得个心闲!自从送他出去了,又乱着接黄太尉,念经,直到如今。今日房下说:‘你辛苦了,大睡回起去。’我又记挂着翟亲家人来讨回书,又看着拆棚,二十四日又要打韩伙计和小价起身。丧事费劳了人家,亲朋罢了,士大夫官员,你不上门谢谢孝,礼也过不去。”

伯爵道:“正是,我愁着哥谢孝这一节。少不的只摘拨谢几家要紧的,胡乱也罢了。其余相厚的,若会见,告过就是了。谁不知你府上事多,彼此心照罢。”

  正说着,只见画童儿拿了两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子。伯爵取过一盏,拿在手内,见白潋潋鹅脂一般酥油飘浮在盏内,说道:“好东西,磙热!”

呷在口里,香甜美味,那消气力,几口就喝没了。西门庆直待篦了头,又教小周儿替他取耳,把奶子放在桌上,只顾不吃。伯爵道:“哥且吃些不是?可惜放冷了。象你清晨吃恁一盏儿,倒也滋补身子。”

西门庆道:“我且不吃,你吃了,停会我吃粥罢。”

那伯爵得不的一声,拿在手中,又一吸而尽。西门庆取毕耳,又叫小周儿拿木磙子磙身上,行按摩导引之术。伯爵问道:“哥磙着身子,也通泰自在么?”

西门庆道:“不瞒你说,象我晚夕身上常酸起来,腰背疼痛,不着这般按捏,通了不得!”

伯爵道:“你这胖大身子,日逐吃了这等厚味,岂无痰火!”

西门庆道:“任后溪常说:‘老先生虽故身体魁伟,而虚之太极。’送了我一罐儿百补延龄丹,说是林真人合与圣上吃的,教我用人乳常清晨服。我这两日心上乱,也还不曾吃。你们只说我身边人多,终日有此事,自从他死了,谁有什么心绪理论此事!”

  正说着,只见韩道国进来,作揖坐下,说:“刚纔各家都来会了,船已雇下,准在二十四日起身。”

西门庆吩咐:“甘伙计攒下帐目,兑了银子,明日打包。”

因问:“两边铺子里卖下多少银两?”

韩道国说:“共凑六千余两。”

西门庆道:“兑二千两一包,着崔本往湖州买绸子去。那四千两,你与来保往松江贩布,过年赶头水船来。你每人先拿五两银子,家中收拾行李去。”

韩道国道:“又一件:小人身从郓王府,要正身上直,不纳官钱如何处?”

西门庆道:“怎的不纳官钱?象来保一般也是郓王差事,他每月只纳三钱银子。”

韩道国道:“保官儿那个,亏了太师老爷那边文书上注过去,便不敢缠扰。小人乃是祖役,还要勾当馀丁。”

西门庆道:“既是如此,你写个揭帖,我央任后溪到府中替你和王奉承说,把你名字注销,常远纳官钱罢。你每月只委人打米就是了。”

韩伙计作揖谢了。伯爵道:“哥,你替他处了这件事,他就去也放心。”

少顷,小周磙毕身上,西门庆往后边梳头去了,吩咐打小周儿吃点心。

  良久,西门庆出来,头戴白绒忠靖冠,身披绒氅,赏了小周三钱银子。又使王经:“请你温师父来。”

不一时,温秀才峨冠博带而至。叙礼已毕,左右放桌儿,拿粥来,伯爵与温秀才上坐,西门庆关席,韩道国打横。西门庆吩咐来安儿:“再取一盏粥、一双筷儿,请姐夫来吃粥。”

不一时,陈敬济来到,头戴孝巾,身穿白绸道袍,与伯爵等作揖,打横坐下。须臾吃了粥,收下家火去,韩道国起身去了。西门庆因问温秀才:“书写了不曾?”

温秀才道:“学生已写稿在此,与老先生看过,方可誊真。”

一面袖中取出,递与西门庆观看。其书曰:

  寓清河眷生西门庆端肃书复大硕德柱国云峰老亲丈大人先生台下:自从京邸邂逅,不觉违越光仪,倏忽半载。生不幸闺人不禄,特蒙亲家远致赙仪,兼领悔教,足见为我之深且厚也。感刻无任,而终身不能忘矣。但恐一时官守责成有所疏陋之处,企仰门墙有负荐拔耳,又赖在老爷钧前常为锦覆。则生始终蒙恩之处,皆亲家所赐也。今因便鸿谨候起居,不胜驰恋,伏惟照亮,不宣。外具扬州绉纱汗巾十方、色绫汗巾十方、拣金挑牙二十付、乌金酒钟十个,少将远意,希笑纳。

  西门庆看毕,即令陈敬济书房内取出人事来,同温秀才封了,将书誊写锦笺,弥封停当,印了图书。另外又封五两白银与下书人王玉,不在话下。

  一回见雪下的大了,西门庆留下温秀才在书房中赏雪。揩抹桌儿,拿上案酒来。只见有人在暖帘外探头儿,西门庆问是谁,王经说:“是郑春。”

西门庆叫他进来。那郑春手内拿着两个盒儿,举的高高的,跪在当面,上头又搁着个小描金方盒儿,西门庆问是什么,郑春道:“小的姐姐月姐,知道昨日爹与六娘念经辛苦了,没什么,送这两盒儿茶食儿来,与爹赏人。”

揭开,一盒果馅顶皮酥、一盒酥油泡螺儿。郑春道:“此是月姐亲手拣的。知道爹好吃此物,敬来孝顺爹。”

西门庆道:“昨日多谢你家送茶,今日你月姐费心又送这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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