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躬身道“回殿下,王妃因是头一胎,产程难免过长,稳婆说还得等些时候。”
朱棣焦躁地问道“女子生产不都疼痛难忍,为何听不到王妃喊疼,她真的还好吗?”
婢女回道“王妃口衔横箸,并未言苦说痛,极是坚强。”
得到快报便从军营赶来的徐元帅才走至殿门外,恰听见这番话,亦是揪心,入内对朱棣道“殿下,王妃定是怕引人担忧,才强撑忍耐,这孩子一向如此。”
朱棣闻言,只剩心疼。郎丈两个正等在堂上,忽闻殿外花园方向传来群鹤频繁且响亮的鸣叫,那高亢洪亮之音一时间响彻九皋,紧接着,园子里豢养的珍禽随着鹤鸣一齐嘹亮地引吭高歌起来。众鸟热闹的喧腾声中,间或传来惊空遏云的鹰唳,那鹰唳越来越近,仿若已至殿顶。
朱棣与徐达甚觉奇异,一同出殿仰头观望,只见琉璃瓦屋脊上正盘旋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鹰,日光下,清晰可见那猛禽凌厉的鹰眼和弯钩状铁喙。鹰隼常有,而体型如此巨大,颜色又异于寻常同类的大鹰却是前所未见,如同上古神鸟一般。那神鹰忽然拍打羽翼凌空直飞,继而一个俯冲,直朝殿顶飞掠下,就在它即将撞触到重檐庑殿顶之时,竟奇迹般地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瞬时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殿内传出阵阵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正驻足院中,对那异象抱持惊叹疑虑的朱棣来不及多思,与徐达一道急步走进殿门。
不多时,周嬷嬷一脸喜色,小心地抱着个包被迎过来,笑道“殿下弄璋之喜,小世子白胖又健康。”
朱棣来不及细看襁褓中的婴孩,似乎也并没打算接过来抱上一抱,只对徐达道“岳丈大人,我先进去看望妙弋了。”
徐达心照不宣地颔微笑。
他牵挂着产后的妙弋,只想尽快见到她,转过身大步流星进了内室。
妙弋正虚弱地静卧榻上闭目养息,有人用手巾轻柔地为她揩去额上,颈间的汗滴,她微微睁开眼,恰与朱棣怜惜的目光相遇,不由漾起笑意,轻声问道“看到孩子了吗?”
他轻拭她被汗水濡湿的额,点头道“只匆匆看过一眼。你现在觉得怎样?一定累极了,我不吵你,就在这儿坐着,你闭上眼好好歇息。”
妙弋从锦被一侧探出手来,他连忙握在掌中,只听她微弱地问道“可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子了?”
他将脸颊蹭着她的手,道“父皇所定规制,必得遵循辈行之法,世系派字乃是个‘高’字,那就,高炽如何?”
她微笑点头道“炽儿,好。”
本想再同他多说两句,怎奈疲惫不堪,一阖上眼便很快睡去。
王世子出生那日,有神鹰现世,后世子降生,彼时殿外得见异象的内监和侍婢大有人在,此事经口耳相传,被大肆渲染,究竟是何征兆,一时众说纷纭。直到世子百日宴上,道衍专程从庆寿寺赶来为世子祈福,又当着满座宾朋,取来卜问之具,虔心连掷数次,排成一卦,占卦推演后,不由心下震动,看这卦象分明是九五至尊的上上吉卦!他定了定神,敛去眼中的惊喜,含蓄地对众人道“燕王世子乃九皋大鹏转世,他日贵不可言。”
宴上的蓝玉心直口快,揶揄道“大师,小世子生在王室,自然贵不可言,岂非众所周知之事。”
道衍微微一笑,朝蓝玉合掌道“蓝将军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历代世袭罔替的亲王世子中,多有不得朝廷器重与信任,郁郁不得志,浑噩不自知的庸碌之辈。咱们这位小世子,生的天满地阔,伏犀贯顶,又有神鹰渡化的夙缘,正是气势威严,赋性灵慧,异日必成为远见卓识的……贤王。”
燕王看着桌案上六爻非吉则利的谦卦卦象,笑着道“山本在高处,风光无限,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本王与王妃只愿世子能持盈守成,不使失坠,神只祖考可得安乐祥和。”
道衍缄秘一笑,隐晦地道“天将降大任,小世子命定为君一击,鹏搏九天。”
他自知时机未到,不便多言,将一枚平安符虔敬地交在王妃手中,看着王妃为小世子挂在颈上。
朝廷为贺燕王一脉嫡出世子降生,特在百日宴当日将贺仪送抵北平王府,与贺仪同至的还有十位经马皇后遴选调拨来的宫婢杂役,充斥在伺候世子日常的仆从中。燕王对此似乎并不买账,私下吩咐东宝不必安排这十人成为世子近侍,日子长了,再将这拨侍从分派至王府各处任用即可。
明月皎皎,星汉西流。
妙弋跪坐在榻上逗着孩子玩耍,看着手脚乱舞,格外欢腾的小世子,轻拍他的小脸,笑道“白日里你倒是呼呼大睡,一到晚上就来了精神,真会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