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被他冷漠的态度气得跳脚,她无所顾忌地反驳道“允恭少爷,哦不,您现在已承袭魏国公了,真不赖,果然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既然您这么怕被牵连,盈月也是识趣的人,我要见老夫人,她必不会对小姐不闻不问。”
允恭岂会让她去见谢夫人哭诉,命左右将她架出国公府,交代守卫不准她再进门。盈月委屈万分,又没有办法,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忽有一人挡在她身前,抬眼看去,正是二公子膺绪,她如同看到希望一般,重现笑颜。
膺绪给予了最大限度的援手,当然也是瞒着兄长去做的,他托在大宗正院供职的友人将盈月送进王妃的监室随身侍奉,又捎去不少书籍画谱,以作闲时消遣。盈月又能伴在小姐身边,已是心满意足,偶然说起允恭不肯相帮的事,妙弋反倒宽慰起她,“允恭既承袭了父亲爵位,理当为家族利益考量,他若因我招致朝臣弹劾,伤的可是国公府的根基,又岂非不智?我倒宁愿他在此时与我撇清关系。”
盈月细想来也觉有理,心中便不再埋怨允恭。二人正闲聊着,忽闻监墙之外隐隐传来浑厚深远的钟鸣声,还未及猜测,送膳太监例行传来饭馔果品,却是一身衰服,白布裹帽,连脚上也换了麻鞋。盈月忙上前打听,那太监低沉地道“是咱们东宫太子,薨了。”
妙弋惊诧万分,碰倒手边一杯清茗,打湿了案上书卷。她急步行到仅有的一处高高的铁窗前,扶着墙壁踮足仰尚难触及,再听那钟鸣之音,才终于意识到那敲响的是报丧的金钟!她情难自已,向隅而泣……
却说燕王得诏后,策马飞舆赶回京城,正遇太子停灵日满,大殓出殡。他虽已得悉妙弋被拘禁在大宗正院,却明白值此非常时期,更得依循缓急轻重。按捺下焦虑的心情,他一面抚慰父皇的哀痛,一面全力参与到为大哥送殡入葬的后事中去。
城东钟山南麓,懿文太子陵寝,送葬的卤簿仪仗,皇室官府排满东陵神道之外,繁缛的祭礼从破晓到日落。朱元璋本是垂暮之年,加之丧明之痛,坚持到太子棺椁下葬地宫后,终于撑持不住,被宫人们扶入大殿歇息。
岂知他刚离开,吕姮便再无忌惮,哭天抢地跪伏在地宫出口,阻滞住石门的关闭。她之所以哀伤至此,实则是在哭自己,现今父皇健在,太子却撒手而去,她永无成为皇后的可能,唯一可依靠的儿子允炆又年轻孱弱,不谙政事。今日得见奉诏回京为太子送葬的一众藩王,各个年富力强,威风八面,她已能想象到父皇另立太子,她与允炆终将搬离东宫的惨淡前景,想到这些,她满腹哀怨,哭得更为起劲儿。
允炆劝止不住,失措地立在她身后直抹泪。礼部主事怕误了关闭地宫的吉时,思来想去只得请燕王出面主持大局,可吕姮一见燕王,恨意更甚,她阴阳怪调地道“奇怪,这一日怎不见燕王妃来,她还没从大宗正院获释?”
燕王凛然道“太子妃怕是在明知故问吧。太子哥英年早逝,做臣弟的肝肠寸断,只盼能送大哥走好最后一程,现如今已到封闭地宫的时辰,还请太子妃节哀,不要节外生枝,乱了葬礼秩序。”
吕姮用袖拭泪,扶了允炆的手臂站起身,阴郁地道“我在哭我的丈夫,燕王就要拿法度来压我了?我的丈夫英年早逝,夙愿未了……我正替他感到惋惜哪!”
她惨笑着环视地宫四周,道“这里就快没有人气儿了,太子孤零零地睡在这儿,再也等不来她的回应,你说,岂不是要抱恨黄泉……”
燕王初时还觉她号啕痛哭是因顾念夫妻情意,这时又听她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烦厌道“太子妃怕是哭晕了头,胡言乱语起来。”
吕姮松开允炆的扶持,走近他,不怀好意地道“知道吗,太子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便是问你的王妃,可否与他来世相伴,浪迹天涯……好凄美的来生之约,燕王不觉得感动吗?”
面对眼前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燕王极力克制住想要扼上她咽喉的冲动,一字一顿道“太子妃的确是乘间投隙,推涛作浪的一把好手。不过,你不该以此事大做文章,急不可耐地编排讥诮,这可是对逝者的大不敬,你回头看看,太子哥一直在你身后哪。”
墓道中掠过一阵冷风,吕姮不觉脊背凉,她倾骇于燕王犀利的言语,不由自主回身望了望幽深的墓室。允炆亦觉母妃言行失仪,对燕王太过无礼,便也出言相劝,吕姮白了儿子一眼,却不再徒劳地寻事生非,兀自昂行出地宫。
允炆恭敬地朝燕王深揖作礼,道“四叔,侄儿替母妃向您赔罪了。事不宜迟,还是先将地宫石门封好,返回祭台再行告成之礼。”
吕姮虽不可理喻,可她和太子的这个儿子却温文尔雅,知情达理,燕王很为太子感到宽慰。礼部送葬官员即刻行动,在两扇石门里侧安放下自来石,多人互为配合,戮力回拉石门,机关严丝合缝,巨大的石门在燕王和允炆的注视下訇然合闭。
朱元璋病了,已多日不再上朝。暮去朝来,他独对马皇后和太子的画像,皓苍颜如风前残烛,一夕之间,昔时帝王霸气竟荡然无存,他含泪望着画上亲人的脸,念道“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两眼虽未枯,片心将欲死。”
允炆提着桶热水走进殿来,他动作极轻缓地将热水倒入面盆,又将浸透的手巾拧成干湿适宜,叠齐整了放在瓷托内呈送到朱元璋跟前,轻声道“皇爷爷,您要不要擦把脸,孙儿该伺候您用早膳了。”
朱元璋的目光从太子画像平移到允炆面上,他浑浊的眼中渡上一丝温暖的光芒,允炆这孩子与他父亲简直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看到他就好似太子仍在身边,他朝夕的陪伴,尽心的照顾,让朱元璋那颗备受煎熬的心感受到许多安慰。漱洗过后,允炆恭恭敬敬地服侍他用膳,还会因他多食了半碗粳米粥而激动落泪……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再像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对孙儿百般依赖的老者,允炆的暖心的陪伴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他失去太子的悲憾。
辍朝日久,又无太子监国,公文奏折早已在龙案上堆积如山,朱元璋振作起精神,重新伏批阅奏本。他命穆恩点亮殿内所有灯炷,才勉强看清奏章上的文字。一本一本地看下去,现半数以上都是臣工们劝谏重立太子的。他心力交瘁,眼神愈是不济,干脆招呼允炆读给他听。
奏章中有谏议再立太子,也不乏直接保举的,允炆念到举荐最多的名字便是燕王朱棣,他偷眼看看皇爷爷,虽似在闭目养神,却眉头渐皱。又处理完一摞折子,朱元璋忽而问他,道“允炆,大臣们多数保举你四叔为继任太子,你以为如何?”
允炆想了想,道“回皇爷爷,四叔风华正茂,才兼文武,在藩地时又能锐意图治,权略善战,在诸位皇叔中可谓卓荦伦,允炆十分崇敬四叔。”
喜欢凤鸾华章请大家收藏凤鸾华章本站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