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真的牺牲了。”
柳牧云坦然直言,“想必那个时候,情势所迫,他必也是抱着牺牲的念头跳的崖。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容许树枝山石划破了脸。”
“啊?太傅划破了脸?可是没看见他脸上有伤啊?”
我惊讶非常,也愧疚非常,也好奇非常。
“重伤的姜冕被地方官一层层送到京师,送到太医署,那时刚结束壬戌之乱,我因寻不见你们暂时回了宫,正遇着重伤的姜冕,才将他肋骨都接上,给他续了口气。”
柳牧云脸现异样微笑,娓娓道:“他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命人去落凤崖下寻你,第二句话便是命人拿镜子。”
“……”
那该是个什么情景,我不敢想,不敢想爱美爱风度的太傅那时候的模样。
“我特意让人给他拿了面昏暗不清的铜镜,他只瞅见那昏暗不清的镜面上的些微模样,便晕过去了……”
我急问:“那后来呢?怎么恢复的?太傅他有没有自寻短见?”
“太子不见了,他哪里有资格寻短见,我每日给他扎针使他清醒,让他交代事情始末。他坚称你还活着,我才没有将他一针了结。如今想来,恐怕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在悬崖间被摔得神志模糊,他未必有心力判断甩你去的河流是深是浅,以及你还不会游泳的事。”
柳牧云神情凝重下来,“那时我便想,元宝儿若是溺死在水中,我……”
我急忙将他打断,好像真怕那时他对太傅下了狠手:“不会的,太傅一定知道我会在水底屏息很长时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派出去寻你的人却一次次空手而归,未带回你的丝毫消息。姜冕能行动后,开始搜罗各种治脸上划伤的药方,不再谈论你的事。恢复容颜耗时最久,我以为他是想要以此打发时光,淡忘自己的罪过,我岂能让他如意?便在最短的时间,给了他最好的药膏,治好了他脸上的划伤。”
“太傅是治好了脸伤,好出来寻我。”
我解释道。
“他请陛下,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封他为巡按,这便是他巡查落凤崖附近十八府县的开端。以最好的容貌出来寻你,也坚持认为你还活着,这就是姜冕。”
听完这段我不知情的过往,抚着太傅日记的封皮,我沉吟良久:“太医哥哥为什么给我讲这个?你不是跟太傅合不来么?”
“为了安抚你脑海深处那段黑暗恐惧的记忆。”
柳牧云举手摩挲过我脑袋,袖口里都是药香,却并不苦涩,反而是阵阵甘甜清香,他嗓音柔柔,安定人心,“你想不起从前,半是因为脑子受过冲击,半是因为记忆恐惧而潜意识将之封存。我也只好不惜褒扬姜冕,来消解你对那段过往的恐惧。”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经过太医哥哥这一番解说,方才梦境里坠崖的恐惧感,好像真的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那是有太傅为之谋算的情境,有太傅温情脉脉掺杂其间的过往,不再纯粹是冷冰冰的悬崖和劲烈的山风。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太医哥哥跟太傅总合不来?”
这个问题我疑惑好久了,从回宫后,就发觉其中有原委。
柳牧云将视线从我脸上缓缓挪到我手中的日记封皮上:“方才你若是不打断,也许就该知道。”
“是吗?”
我想了想,“难道是那句,元宝儿若是溺死在水中?”
见我执着追问,他只好答复:“元宝儿若是溺死在水中,我便先解决掉姜冕,再去自沉湖底,与你作伴。”
这话如雷声入耳,轰然作响。
我呆愣着,无法言语。
他再度移回目光,将我凝视,对着呆头呆脑的我,直诉心肠:“你下落不明时,我也不知为何而活,整日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原来我纵有千般医术万般手段,也救不回元宝儿,我何其无能。这三年,我从未替人看诊过,更不曾出宫。我守在东宫,候着你回来。你三年不回,我候三年。你十年不回,我候十年。谁知上苍垂怜,终于传来你的消息。前往大理寺迎你回宫,是我三年来首度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