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市一个月来的三起杀人碎尸案,凶手杀人、碎尸、抛尸,手段极其残忍,并且藏匿碎尸的地点,全部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怕引起恐慌,市局不敢声张怕引起恐慌,谭辉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带着他的队友们连日奔波,案情竟然没有丝毫进展。
不仅没进展,这件被他们瞒着压着的连环杀人案,最后竟然还见报了。
石头一手拎着一群人的豆浆油条一手抓着捏皱吧的几分报纸冲回会议室的时候,剩下的几个人都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趴着桌子靠着椅子迷糊着,他那天生带哑音的大嗓门嗷的一喊,任非吓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妈蛋的见鬼了,兄弟们你们赶紧来看看这个!”
趴在桌子上的谭辉几乎一下子跳起来的,他几天没睡过一个整觉,没工夫打理自己,下巴上全是青色胡茬,满脸疲惫,但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却在一瞬间爆出几乎咄咄逼人的凶悍和压迫来,“又怎么了?!”
石头把几份报纸拍在桌子上,回来的时候跑太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案子,被、被特么捅出去见报了!”
这下所有人都清醒了。
离石昊文最近的几个人迅把报纸一分,几份报纸大同小异,都不用细读,只扫一眼在场的几个人脸色就都变了。
“真特么见鬼了,”
乔巍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留着寸头的大脑袋,“这事我们捂的够严实了啊,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还有板有眼,什么‘推测目前至少已有三人遇害’,连昨晚我们刚现的都知道。”
“我看了一下,其他报纸都是转载《东林晨报》的,晨报的稿记者叫季思琪。”
不爱说话,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马岩把刚才管同事们要的报纸一起放回桌上,起身从袋子里拿了杯豆浆插上吸管。
跟他一起在下半夜赶来分局的李晓野一直不太看得惯他,这会盯着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豆浆,体型壮硕的胖子眼睛一眯张嘴呛声:“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喝呢?”
马岩看了他一眼,“你没心情喝,倒是有心情找点比我更有价值的线索出来。”
“你俩差不多得了。从毕业一起分过来到现在拌嘴拌了四年半了,任非这个小鲜肉儿都来了,你们两个老腊肉还没吵吵够呢。”
石头随口劝了一句,谭队把《东林晨报》抽过去看那个撰稿的署名,李晓野窜到谭辉旁边跟他一起端详上面铅字印刷的“季思琪”
这三个字,偏偏那张贱嘴一刻也不消停,“嘿,我俩大学还吵了四年呢,算算这七年之痒都过去了,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过了。”
马岩狠狠瞪他,把喝完的豆浆随手投进墙角的垃圾桶,骂了一句,“滚你丫的。”
马岩没赶上昨天半夜富阳桥下现尸袋的第二现场,盯着那名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倒是谭辉,等他俩都消停了,慢慢从报纸中抬头,“你们,就没觉得‘季思琪’这名字耳熟?”
“……是昨天在桥下现尸袋的那个女生。”
始终没说话的任非此刻脸色难看的紧,懊恼几乎要化成实质从额际紧绷的青筋迸出来,“昨天做录的时候她就说了她是晨报的见习记者,我明明警告过她不能乱写的——我找她去!”
任非说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谭队的阻拦声中转身就走,他身后就是会议室的门,气势汹汹地推门,却差点把门板撞在外面站着的老头儿脸上。
任非不知道他们分局长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要不是老头儿反应迅躲得够快,他推开的门板也许就要撞塌老头儿的鼻梁骨,顿时心虚,“杨局……您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吱了之后还能看见你愣头青似的往外跑吗?”
杨盛韬瞪了任非一眼,恨铁不成钢似的数落中却没有责备,老头儿是昌榕分局的分局长,已经到快退休的年纪,依然面色红润声如洪钟,“你们小辈儿的应该比我明白,现在都是网络信息时代了,一家消息百家转——尤其是负面!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手机闻推送里都看见这消息了,头条!你现在去找人家能顶什么事?消息已经出去了,你现在去堵这一个,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堵不如疏,谭辉,你安排人以分局的名义写个公告把案情简单地跟大家说一下,省的到时候以讹传讹说的越来越悬乎。”
“我这就安排。”
谭辉点头,但是又有点犹豫,“但是市局那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是闹大了,消息一上网,别说小小的东林市,怕是全国人民都会或多或少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对内上级要问责,对外群众要猜测,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等着处理,可是现在他们队里顶着的压力已经非常大了,杨盛韬不愿意他们再在这些事情上分心。所以摆摆手,示意谭辉不用担心这个,“市局那边我会去解释的,你们不用担心这个。当务之急,你们的要任务,先把案子给我破了。”
杨盛韬说着,忽然有想起什么,“对了,再找人去仔细调查下稿的这个女记者,虽然不符合拘留条件,但我总觉得她有问题——一个要自杀的姑娘,忽然对河边一个不起眼的黑塑料袋感兴,现碎尸之后有条不紊地报了警,经历这么一个晚上之后回去竟然还有心思写稿稿……这心理素质也太过硬了。”
所有人都想把这案子赶紧给破了,但是已知的线索几乎为零,再着急也得耐着性子去寻访查问,仔仔细细,力求不漏掉任何一个有用的信息。
外面的雨还是没停,几个人草草吃了饭,分头行动。
考虑到三名死者都是先被家属报案失踪,谭辉安排老乔去打一圈电话问问市里其他分局最近有没有接到其他的失踪报案,又让队里的一个负责各类文书的妹子去写公告,另外派了人去查“自杀未遂”
的季思琪,自己带着马岩和李晓野三名死者的身份线索和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而任非和石昊文按谭辉说的,去他在地图上圈出来的那一带了解情况查找跟东林河北支流相同的池塘水潭。
东林河北支流沿岸是老城区,地形环境比较复杂,任非和石昊文在车上对这一片区做了功课,进一步把卫星地图上能找到的池塘水潭人工湖都照比地图详细划出来,按照这些地址一个个的去,地图上的都走过了,再去居民区问那种街巷之间穿梭而过的水渠,到后来别说是从支流引流过去的水潭,连废掉的绝不可能与之相同水井都没放过。
然而一无所获。
因为塑料袋里装的只有一部分人体肢体,质量较轻,所以假设凶手没有做任何措施的情况下,碎尸袋就一定会浮起,可附近居民没人见过可疑的黑色塑料袋。这两天暴雨带来城市内涝,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工湖或者水潭之类的湖水溢出向北支流回流。
其实他们几个在说这种可能的时候就已经能够预料到,暴雨引回流的这种假设,虽然理论上存在可行性,但并不容易实现。
原本就不多的线索再次断得干干净净,和石昊文回到车上,机械地脱掉雨衣,任非闭着眼睛靠在副驾上不说话。
这是他入职以来遇到过最棘手的一件案子,完全处于被动的警方几乎成了凶手的职业收尸人,极度紧绷却又毫无头绪的处境让任非想起12年前轰动全城,却至今也没有告破的悬案……
那时候也是这样子的,极度血腥残忍的连环杀人案,流言四起,人人自危,警方出动了全部的警力全城抓捕,然而在全城戒严中,血案还是接二连三地不断生,而当初的案子,凶手到底是谁,至今还是个谜。
石昊文打电话跟谭辉说了他们这边的情况,挂了电话就看见任非目光呆滞地倚在车窗上愣神,“诶,你想什么呢?”
任非回过神来——他想事情的时候出神的连眼睛都忘了眨,就一直这么瞪着,这时候下意识地眨眨眼,酸胀不适竟然引得灼热眼泪涌上来模糊了眼底,他仓促地用手背揉了揉,对于石昊文的询问,显然不想多谈,“没什么,忽然想起来12年前的一个案子。”
他本来对石昊文的询问不欲多谈,谁知道话刚没落旁边的男人竟然接口追着问了一句,“你说的是12年前6。18特大连环杀人案吧?”
霎时间任非的瞳孔猛缩了一下,“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那时候上学,这案子最火的时候被不同的老师接连拿出来当典型案例讲,而且又是悬案,想记不住都难。再说,被害人中那一家三口,当初在闹市区先后被割喉放血,那时候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呢,怎么可能忘。”
石昊文一边说一边打火开车,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不经意地随口又好奇地问任非,“倒是你,12年前案子爆的时候你才12吧?也关注这个了?”
“是啊……”
任非坐直了身子,系上安全带,看着车子前方的雨幕略略出神。半晌,他微微低头,额前细碎的刘海落下来遮住了他晦暗不清的眼神,也掩住了嘴角若有若无的、比哭还难看的古怪的笑,“多大的轰动呢,想不关注……也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