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坤钰有一瞬间的恍惚,半晌才走过去,撩起袍子,坐在他对面,沉默地执起白子。
留下韩月影神色复杂地盯着韩凤阳。他今天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锦袍,还将蓄了十几年的胡须给刮掉了,露出一张玉树临风的俊颜,时光待他似乎格外优渥,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壶陈酿,越放越香。少了年轻人的冲动,多了中年人的沉稳,魅力无穷。
韩月影有些相信当初在京城贺夫人对他的评价了。
只是做了他十几年的女儿,她竟然是头一回看到他的真面目,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瞧见韩月影嘴角那抹心酸的笑容,谢宁琛心里是又气又心疼,他用力握紧她的手,余下的右手掰着她的脸,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我可比老疙瘩英俊潇洒多了,以后只许盯着我一个人看。”
他怎么可能吃韩凤阳的醋,纯属逗她开心吧。韩月影扯了一下嘴角,反握住他的手,乖巧的应了一声:“嗯。”
“这就对。”
谢宁琛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些不满意,“都瘦了好多,捏着都没以前舒服了,等回京城之后,每天我要监督你吃饭,你不许挑食,不许不吃早饭,不许……”
他的声音很温和,说的都是些小事,都缺因为他眉飞色舞的描述,让韩月影也跟着期待起来,竟不知不觉跟着他的思维走,忘了韩凤阳就在一边。
直到耳畔响起韩凤阳浅浅的笑声,她才回过神来。
“是我输了。”
韩凤阳将手中的黑子放下,一语双关地说。
漓王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败局已定,如今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正是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他才会约贺坤钰在此见面。
便是输,他也一副淡定如常的模样,贺坤钰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位师兄,当初极得老师看中,他若是不投奔漓王,踏踏实实科举入仕,现在定然也是朝中重臣一枚,前途无量。
他着实不明白,韩凤阳为何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韩凤阳好似没看到贺坤钰欲言又止的表情,抬起头看向贺坤钰背后的韩月影,打量了片刻,用些许怀念的口吻道:“女大十八变,果真不假。小月,一年多不见,别来无恙。”
韩月影抿紧唇,实在不明白,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后,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跟她打招呼。
韩凤阳对她尖锐的目光视若无睹,仍旧盯着韩月影,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许久,唏嘘道:“跟玉蝉长得还真像。”
他这句话一出口,无疑是证实了贺坤钰他们的猜测。
贺坤钰再也按捺不住,血红着眼,对韩凤阳怒目而视:“韩师兄,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为何要将小月偷走,让我们骨肉分离。”
韩凤阳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奚落和嘲讽:“怎么没有仇,贺坤钰,我是韩庄的孙子,我们势不两立。”
“韩庄!”
猛然之间听到这个名字,贺坤钰骇了一跳,嘴皮子蠕动了几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韩凤阳,“怎么会?”
韩庄是前朝旧臣,忠于末帝,宁死不降,还在天下人面前怒骂太、祖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本就是成王败寇,都沦为了阶下囚,韩庄还如此不识好歹,自然惹怒了太、祖,这时有人提议劝降韩庄,以平天下悠悠之口。而这人便是贺坤钰的祖父,时任大理寺卿的贺章。
最后太、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贺章,但韩庄铮铮铁骨,不肯屈服,还在狱中写下了《讨贼书》,怒骂太、祖,惹得龙颜大怒。最后韩庄死在了大理寺的酷刑之下,太、祖大怒,一气之下,诛了韩庄九族。
见贺坤钰想起两家祖上的恩怨,韩凤阳点头一笑:“我父亲当年被忠心的老仆以子代替他赴死,才逃过这一劫,奔赴东阳,被没落的韩家一门收养。你说,这仇大不大?若非当时贺章为讨好褚央,非要劝降我祖父,我家岂能惹来这灭门之祸!”
对于这一点,贺坤钰是不认的,韩庄的死固然有祖父的原因,但更多的不过是权势更迭,成王败寇罢了。既然韩庄想要这名垂千载的好名声,自然要有所牺牲,怪不到贺家头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
贺坤钰想到两人过去的相处,他不相信,十几岁的韩凤阳也会如此沉得住气。
果然,韩凤阳的答案不出所料:“彰德二年的正月。”
正巧是会试前一个月。
而且也是在那个月,他知道了自己放在心上,准备高中后就去提亲的师妹跟贺坤钰有了私情。
身份见不得光,心上人又投入仇人的怀抱,这对韩凤阳是个重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