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发现,我没有归处,我躲避不了,我羞于面对。
算了,我坚强不了了。
这许多年受过的泼天的苦都从眼中溢出来,和我身上的水,凉薄的雨,一起滴落在青石板上。我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它们全都沉寂在冰冷喧嚣的风中,离我远去。
连你们也不要我了。
我脱离在现实和虚幻之外,不知在哪个无名街头就地躺下,颠沛流离。
我紧紧抓着没来得及系紧的外衣,咬牙死扛着冷风,不让它们兜进衣襟。
哭得蜷缩在地,狼狈地一点一点忘记方才荒唐的片段。又哭得坐起身来趴在膝上,将自己蠕进外衣里,蒙住头羞愧不已。或者哭得跪在地上,用头磕磨尖锐的石板,以此忘却心底的疼痛。
我知道,我此时的模样若被人瞧见,定会觉得滑稽可笑。
直到有人轻声唤醒就快要哭死过去的我,“花官?是你吗?”
她的声音好生温柔,洗脱我浑身寒意。那一瞬我希望自己就溺死在这里,得到片刻安稳。
我抬起我核桃一样泡肿的眼,不争气的泪珠子还在串线似的掉。
黑暗之中,有位妇人浅笑着,朝我伸出了手。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灯的女子,面若桃花。那分明稀薄无比的灯火,霎时光芒万丈。
我想,是我的花神娘娘,来接她的座前小官了。
我将追逐着我的希望而去,脱离苦难。
第51章花开成景
追逐着我的希望而去,追逐他。
府门大敞,灯火葳蕤。我朝内院走去,竟无一人阻拦。我抬眼,一瞬入幻。有点点星光在咫尺之距不断缭绕,牵引我向前,我伸手触碰,落了一身璀璨。
是从东厢扑来的萤火虫。
那边是景弦的房间,我从来没有去过。偶尔路过几次,也是匆匆避开。此番我就径直走过去,不必退让。
遥遥看去,屋内烛火寂灭,须臾后有聚拢的萤火朝外发散,在空中飘摇起舞,驱逐孤独与僻静。
景弦的影子映在门窗上。我站在门口,伸手抚摸他的影子。有暖意回馈到我的指尖,惹我心悸。
他拉开房门。我没有被骇住,或许我的心都拿去忒跳了,没空受惊。
我稍起眼时先看见的是他衣襟口处仍在渗血的鞭痕。再抬头衔接上他的视线,又闻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
他的眸子清亮,此时正炯炯地瞧着我。与他对视半晌无言,我稍侧视线,隐约看见墙上一张描绘了鲜妍色彩的画。
它引得我步入房中,步入满室清辉,急切地一探究竟。我站定在画前。流萤扑画,将一名女子的面容映亮。
画上女子眉目八分像我,剩下两分尤其像我。像六年前聒噪闹腾的我。
画上八字:心是荒州,你为绿野。
他的妻子面貌上有十分都像极了我。那就是我。我忒跳的心仍被骇住。一颗心酸胀到快要萎缩死去。但我不能死,我的心好不容易在此刻活了过来。
我承认,此时此刻我心底该死地酣畅。
景弦站在我身侧,与我并肩。他迟迟不开口,我亦不知说什么打破僵局。直到被他抵在墙面的画上,抚摸脸颊。
毫无羞耻之心的我一点儿都不想反抗,更想好好看看他。看看他这六年都受了些什么相思之苦。是否与我一样,每夜望着星星,将它们牵强附会成当初的模样。
“花官……”
他在唤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被他咬在唇畔也太好听了罢,我听得欲罢不能,拖着鼻音“嗯”
地应声。
我被他禁锢在墙面与他之间狭小的一方天地之间,鼻尖缭绕着他身上的酒味儿。
我听到他在我耳畔痒意融融地絮叨着。
他絮叨着:“若我早知道求而不得这样痛苦,当年就会对你好一些。每日想到你当年为我做的那些事,就好心疼你,好心疼好心疼……六年太长了,我很想念你。花官,我后悔了……我每日都在后悔,每日都在想念。生怕你再不见我,这辈子就让我孤苦伶仃,抱憾而终。”
渐次喑哑的声音听得我心尖颤颤,欲说还休。此时此刻,我更愿意听他说。听他说一说他究竟有多爱我。
几乎只剩下气音,在我耳畔游走,“花官,你喜欢我十三年,我亦没差你太多,但总是差一点……抵不平的,用我余生来补。好不好?”
好。我心底说好。嘴上却想说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