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放在这里也有百年时光了,要不是装在当时请人特制的玻璃框里,早就褪色腐朽得不成样子。
可以收集起来的遗物又多了一件。
距今百年前的那天,地球上明媚温暖的阳光,保存在时间的封印里,也已经被时间腐蚀得光芒黯淡,现在照片上泰勒的金发都有着淡淡的灰斑。
楚斩雨伸出手,触碰着他们每个人都面孔,动作轻柔,好像是生怕惊醒了那段回忆里的人;他吹去表面的积灰,仔细地观察他们或愁或笑,或苦或傲的模样。
“大家,好久不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对你们来说,应该很陌生吧,毕竟你们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无聊的大人了,真羡慕你们啊,永远都那么年轻,那么勇敢,在照片里都能感受到你们的生命力。”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好多你们都没能看过:从地球到月球,从月球再到火星,踏遍了能去的每一个地方。”
楚斩雨小声地说道:“每一个地方不同又相似,不同的是地理与风情,相同的是一样的破败,终年被死亡和战争的阴影覆盖。”
他轻声道:“每一处破败的的残垣断壁,在我眼中都酷似你们的脸。”
昏暗寒冷的地底实验室里,已经长成大人的楚斩雨凝视着相框里鲜活的十张面孔。
这里面的八位科学家,都是大暴雨时代以来,人类中最疯狂,最顽皮,最异想天开去,最不可思议,最伟大的异类。
这些也都是他百年孤独里频频回味,却又不敢细想的人,也是无法公之于天下的孤寂里,唯一的念想。
“在你们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发誓,要实现你们的愿望,我要帮助我碰到的每一个人,永不撒谎,永不背叛,永远不伤害任何人,但是我并没有做到。”
“好像活在这个世界上,越想做什么就越要往上走,越往上走,有意无意地都要伤害其他人,我标榜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可是如今我的手上满是鲜血。”
楚斩雨在算命的老婆子那里玩塔罗牌抽卡游戏的时候,那座被闪电击中的高塔,象征着人生中意识形态的崩塌,是完全没有好意义的牌,后来的经历也印证了这一点。
如果将人之善恶比做海上冰山,上面是善,下面是恶,那么当善的一面高耸入云,恶的一面却只有海下的薄薄一层时,哪怕是蝴蝶在大西洋彼岸扇动翅膀掀起的一阵波浪,都会让整个冰山倾覆。
他也是那座冰山,善意的冰峰高耸入云,丝毫不见水面下的阴影,而当海上起了滔天巨浪,将他这座冰山倾覆颠倒后,他和身边的人才发现,隐藏在水下的冰山阴影,满是鱼腥味和血污,邪恶,巨大骇人。
“就像刚刚走掉的那个人,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实验体被我杀了,我在杀死他们的时候,冷酷果决得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因为当时我觉得他们在我眼里不是人,像过年摆席要宰杀的牲口。”
“可是在维萨站到我面前来,向我阐述当年的经历时,我才忽然发觉当时我杀掉的是代替了正常人类死去的实验体,他们本来就是人类,我却剥夺了他们不知多少人的未来,他们应该像孩子一样正常的长大。”
“我想做个手上不沾血的人,但是局势却把我推进了怪圈,若是对实验体仁慈,其他人类就会因为科技停滞而遭殃,可是我们杀掉的,其实也是拥有完整意识的人类。”
“存活下来的成功实验体,也被洗掉在培育中心的痛苦记忆,安装上新的记忆模块,他们会对着我敬礼,对我微笑,和我交朋友,殊不知我内心满是惶恐。”
楚斩雨眼睛通红,对着相框说道:“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编号,在实验舱里饱受折磨的样子,和眼前的笑脸真是鲜明对比。”
曾经的他不懂善恶,因为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被藏在温室里的孩子,稚嫩得像花骨朵一样。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通往天堂的道路,都是由人的恶意和鲜血铺成的,而且别无他法:无法选择自己的梦想,无法选择自己的性格,被命运的缰绳拉扯着往前走,不想摔得浑身是伤,就只能屈服命运。
“为了解决我的困惑,我看了很多名人的传记,看了很多关于心理学的论述。”
比如卡尔·马克思的书。
“马克思的整个思想体系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他少年时期写的这篇文章,激励我追求一个既有意义又充实的职业生涯,同时也提醒我要想法设法地在个人成长和为社会贡献之间寻求平衡,我很清楚,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尽管做的不够好。”
“我现在做的,也是为了实现你们的理想。”
楚斩雨捧起相框,轻吻上面每个人的面孔,就像少年时期的轻吻礼一样。
“但是,这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他可以回答我吗?他可以告诉我:我现在做的这一切是否正确呢?是否符合我想为你们没来得及实现的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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