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一躺在床上这一个月,委实发生了许多事,檀济说一句,他便要疑惑一次,脑子里乱哄哄的,简直不知从何问起。檀济心下了然,瞅着他,“滑台一战告捷,北朝退兵至虎牢了。”
本是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他却半点喜色也没有,“袁夫人自戕前说的那些话,不知道怎么,在京城内外传得纷纷扬扬,元翼坐拥重兵,屯驻钟离,诘问先帝和袁夫人死因。”
檀道一平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檀济望着外头明丽的天空,喟叹道:“北朝退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两军交战之际,贸然向朝廷发难。不过是攻占了滑台而已……元翼,太托大,太急躁了!这一个元日,过得简直是糟心极了。”
元日……檀道一蓦地想起栖云寺的阿那瑰,起身就要往外走。檀济忙按住他,“去哪?”
“接阿松回来。”
仕途朝政漠不关心,只把一个小女子记得牢。檀济十分恼火,又不忍心再责难檀道一,“早回来了,”
檀济没好气,深深地看他一眼,“听人说,你受伤那天,她赤脚追着马车跑回来的。”
檀道一脸上总算有了表情,是有些欢喜,有些激动,少年脸上陡然焕发的光彩让檀济要阻拦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去吧,去吧,”
老父亲一屁股坐在床边,恨他不成器似的嘟囔,“小孩生一场病,长一次心眼,你今年十八了……”
廊檐下,阿那瑰捧着一盅清水,用耳挖簪逗引笼里的云雀。
一月不见,她好像也突然长大了,个子高了点,因为换了碧绿的春衫,身段更袅娜了,像一段柔软细嫩的柳枝,随风就要起舞。她大概也学了不少规矩,喂鸟喂得专心致志,不像从前,眼珠子时时刻刻都在滴溜打转。
“阿松。”
檀道一微笑着唤了她一声。他从前私下来别院时,总有些不好意思,这会青天白日的,坦坦荡荡站在庭院里,对阿好们含羞带怯的炽热眼神视若无睹。
阿那瑰一愣,玉簪戳得云雀炸起了毛,扇动着翅膀逃开了。她盯了一会檀道一,突然认出来了似的,水盅一丢,兴高采烈地奔过来,“檀郎!”
离檀道一半步远,她刹住了,怕碰翻了琉璃佛似的,小心翼翼围着檀道一打量一圈,又要搀扶他上台阶,“你慢点走。”
檀道一跟着阿那瑰进了房间,一转身,就把她紧紧抱住了。她身上似乎也添了点又清又甜的香气,不知是来自发丝还是衣领里。檀道一觉得自己还有些滞涩的脉络被这一缕缕香气勾引着,又活了过来,力量盈满了四肢百骸。他按捺着涌动的情潮,在她发鬓上吻了吻。
阿那瑰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在他怀里许久不敢动弹,“你流了好多血,疼不疼?”
她一双水眸睁圆了,有点后怕,有点委屈,“我那天以为你死了。”
檀道一笑了,在她双唇上亲了一下又一下。阿那瑰有滔滔不绝的话,只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剩下的都没能出口。她太高兴了,以致也把那些藏在肚子里整月的要紧事都忘到了脑后,只一门心思瞧着檀道一,看他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她蓦地红了脸,头昏脑涨地投进他怀里,喃喃道:“我好喜欢你啊。”
她的爱意太多了,小小一颗心盛不下,一股脑地抒发给檀道一,“我爱你,最爱你,只爱你一个。”
这样热烈大胆的字眼,连檀道一都被镇住了。他脸上一热,高兴有,慌乱也有,茫然之下,拉起她的手贴在胸前,轻声道:“我也是。”
生怕把梦都惊散了似的。
阿那瑰抱怨道:“你不好,元日郎主都没怎么笑,我还留了黄米糕给你,不能吃了,都放坏了。”
檀道一听着她的甜言蜜语,人都飘飘然了,“我现在都好了。”
阿那瑰扯开他的衣领,胆战心惊地瞧着他肩头的剑伤,“这里有一道疤,”
她还要往里探,“胸前也有,背上也有,”
她一惊一乍地嚷嚷,“到处都是。”
换了别人这样揭他的短,檀道一必定要大发脾气,换成阿那瑰,他倒感受到了别样的情意,心头一热,连衫子都脱了下来,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阿那瑰捂着眼睛,又要怕,又忍不住要看,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肩头最长的一道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檀道一骤然翻身,把她扑倒在床上,脸倒不红了,他直直看进她眼里,不容置疑道:“蠕蠕,你跟我吧。”
阿那瑰手指还在他胸前划来划去,她轻轻地“哦”
一声,就没了下文。
“你不是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