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睛一下就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却坚强地,一滴都没有流下来。
他提,写字时,手都在颤。
[我不喜欢他,我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是我,身上有得是银子,别说客栈了,他在宣陵买一座宅子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苏姐姐还是把人留了下来,留下人来了,还跟他说话说得那么开心,明明知道我是个哑巴的,你一丁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他说了一堆,苏叶头疼,这一通的抱怨,也让她有了脾气了,“你听人说话,是只听了一半,还是自己主动过滤了别人说过的好话?我没在乎你吗,你说不喜欢他,我在明知道他刚刚帮过药铺的情况下,明示他要他出去住客栈,没能如愿,也是因为他说那位太医就快要来了,担心恼了他,没人给你治嗓子了,亲疏如此明显,我还不在乎你吗?”
这是苏叶第一次对少年生气,气他不讲理,气他枉顾她的心意。
他撒着娇,提了一个二选一的难题,她选一个,也在尽力想要完成另一个,而他倒好,不仅不谅解,还胡搅蛮缠,上房揭瓦的事都做出来了,再不好好管管,指不定哪天,他就要拆家了。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苏姐姐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少年拿着他的小册子接近苏叶,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苏叶怒气未消,问他:“你错哪了?”
她的一番好意,不知他能否领会得到。
[错在不该乱吃醋,糟蹋了苏姐姐的一番心意,错在不该弄坏东西,耗费了来之不易的银子,也错在不该乱脾气,给苏姐姐添了很多麻烦,我给苏姐姐道歉,你罚我吧。]
他态度相当诚恳,眼巴巴地恳求着苏叶,希望她能不计较他做过的错事。
苏叶本想好好说他一回的,可他含着泪,言语中全是害怕她生气,不原谅他,加之他之前自嘲的那句哑巴,让苏叶狠不下心来。
“接下来两个月,你的工钱和零花钱都没有了,还有罚你抄佛经,脾气这么大,该静静心了。”
苏叶故意板着脸,变得强硬起来,再是舍不得,也不能老惯着他,做错了的时候,就得狠狠地纠正他,要不然下次,他说不准真的会把房子都拆了的。
[好,只要苏姐姐不生气了,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眼中的泪水慢慢消失了,脸上重扬起了笑脸,不过比之以往,这会多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他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苏叶也不再苛责他,语气很快就软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道:“你很好,不能言语,也很好,不必同别人攀比什么,也毋须你证明什么,我待你和别人不一样的,你明白了吗?”
和其他的人,是有礼有节地对待,而对他江宸,是纵容,是不一般的关心。
杏眼中,盛满了碎光,潋滟动人,然,隐瞒了太多此刻五味陈杂的人,没有立马应声,少年褪去其他伪装的情绪,问出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因为我是江宸,你才如此待我的吗?如果我不是江宸,不是任何什么人,我只是我,我没有额外的身份,你不被形势所逼,不被所谓的善心所累,抛开所有,只为我这个人本身,我还是你最特殊的吗?]
他想知道,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比得到她的身心,更让他烦扰的是害怕,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在猎物尚未得手时,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了。
奇怪,非常奇怪,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影响了他,从来完美的伪装,裂痕已经开始补都补不住了。
房顶不该破坏,他不该被她现他偷听,也不该引起她的反感的,他都知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那种情况下,该与不该,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在她身上,他已经开始失控了。
而他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跟温辞绎无端的猜测联合在一起,让苏叶心底隐隐有不安在蔓延,她说不出哪里不安,觉得这事有蹊跷,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漏了,就好像是前头出现了一个陷阱在等着她,只有踩到的那一刻,她才能将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陷阱放下来。
“阿宸,没有人能抛开一切的,就算为了安慰人,故意不承认,可实际上,身份影响或成就了人,我们和我们的身份是绑在一起,无法分割的,你是最特殊的,造成这份特殊,有你身份的原因。”
不是全部原因,但也占了相当一份比重的原因。
[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个回答,他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愿意认同。
他没有争辩,没有否认,人的身份可以变,想法未必不能,他会让她改变,会让她接受身份之外的他。
*
是夜,冷清的月光撒在寂静无声地院中,柳树枝条微动,映在地上交错的影子也跟着浮动着,如水中青荇飘动着。
东厢房的房门缓缓打开,桌旁独饮的温辞绎等候已久了,他果然来找他了。
“深夜来找,不会是想杀我吧?”
月照荧光下,少年嘴唇无声地动着。
[你喜欢什么死法,看在那令人不喜的血缘上,我可以让你选择你喜欢的死法。]银针飞出,温辞绎身影一晃,堪堪躲过致命的攻击。
“你不怕惊醒苏掌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