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地窖里藏着不少过冬用的蔬果米面,倒是不用担心饿肚子。
明景宸吃了点干粮后又等了会儿,仍不见邹大回来。店家着急地说:“别是出事了?”
明景宸道:“稍安勿躁,姑且再等他一等。”
可是一等又等,邹大像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这下,明景宸再也坐不住了,他尝试着去顶木板,奈何上头被邹大堆着的杂物压着变得沉重无比,两人废了老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小门打开。
明景宸叮嘱店家在下面藏好,千万别出来,然后关上地窖,在入口稍加掩饰后悄悄溜了出去。
客店里桌椅翻倒,锅碗瓢盆落了一地,一看就是昨夜兵卒进来寻人时干的好事,除此之外,四周静悄悄的,连鸡鸣狗吠都不闻一声。
明景宸在客店里转了一圈,没看到邹大的人影,于是大着胆子走了出去,却见外头同样空空如也,一个路人也无,目之所及的店铺、房舍都门户紧闭。此刻明明是早饭时分,却不见一缕炊烟,一丝饭食香气,只有满大街被踩踏得稀烂乌糟的积雪以及碰倒的招牌、门板和渗透在雪地里的暗红血迹淅淅沥沥地一直延伸到街尽头。
他侧耳听了片刻,城门处的喊杀声又开始喧嚣起来,便知今日的攻城战又开始了。
在附近的街巷走了一圈,仍旧连阿狗阿猫都不见一只,更别提邹大的行踪了。
就当他还在考虑是往更远的地方去找寻还是安分地回到地窖中等待的时候,忽然听到附近房顶上传来一串瓦片被踩踏的细小动静来。
明景宸猛地回头,只见青天白日之下,三道鬼魅般飘忽的人影在屋瓦上疾掠,几个起落已然近在眼前,其中两个正是先前被邹大打出去探听消息的同伴,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老者倒是不曾出现过。
明景宸见他两人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神态间甚是恭谨,便着眼打量起对方。
这位老者已到了耄耋之年,鸡皮鹤,面容老朽,然而一双眼睛藏锋含锐,整个人精神矍铄,如同一柄纳入朽烂刀鞘之中的宝刃,一旦出鞘,锋芒定不亚于当年。
明景宸只瞧了一眼便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虽老迈不堪却比旁边两个年富力强的都要难应对,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凭空出现、态度未明的高手却没有引起他一点警惕防备之心,反而在打量中愈觉得亲切熟悉。
同一时间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老者也同样在观察眼前这个年轻公子。
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衫,却难掩出尘之姿,赞一声眉目如画、美如冠玉都不为过。只是身形过分单薄了,面上带了病容,显得衣衫宽大得过分,空荡荡的像是套在一截病竹上。仿若宝剑失了锋刃,绿绮断了琴弦,教人叹息。
老者到了这把年纪,又因过往阅历,见过不少美人儿,不过有这样摄人心魄姿容的倒是见得不多。为着这份出尘绝世、不输女子的美貌,倒令他从封尘的记忆中想起一张模糊的面容来,不由地抬眼细观。
细看之下,霎时瞳孔紧缩,心头一凛,只觉得脑海中“嗡”
的一声钟磬齐鸣,他便僵立在原地,嘴唇因为不敢置信不断颤抖,最后竟连同整个人都细微地打起摆子来。
老者张了张嘴,有个称谓已经埋在心底五十余载,每一笔画都像是在胆汁里浸泡过,苦得断人肝肠,撕心裂肺。
明景宸也因为那份不知缘由的面善对他更加关注,视线也从那张浸满风霜的脸上挪开落在对方垂在身侧的手上。
顿时,目光凝固住,再也无法移开半分。
只因老者的右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着年深日久,却因为当初伤口太深,导致无法彻底消退,丑陋得像是一条蜈蚣攀爬在枯朽的老木上,触目惊心。
老者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出神,于是后知后觉地抬手看了一眼,等想起这道疤痕的来历后,更加心旌神摇。
他控制不住地上前半步,刚要逼问,好在他理智尚存,顾虑着有外人在场,不好过分袒露情怀,便稍稍收敛了外放的情绪,问那两人道:“你们说带我来寻人,如今人呢?”
那两人原本是要带老者来见邹大的,但此时却不见邹大人影,对方这些时日以来与那位景公子寸步不离,怎么现在却擅离职守,放任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独自出来瞎转悠?遂问明景宸邹大人在何处。
明景宸以冷笑来遮掩神色上的异样,道:“你们问我?我还想找人问问呢!他说出去探探情况,结果一走了之,到现在都不曾回来。”
那两人道:“不会是出事了?”
明景宸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不如你们也去附近找找,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却没动,只看向老者等着他话。
老者道:“就依这位公子所言,你们去找人,顺带将其余三人一并寻回来,就在你们之前说的那间客店里会和,去罢。”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身影轻快地飞掠出去,眨眼就消失在小巷尽头。
寒风卷着残雪在空寂的街巷中飞扬。
等周遭再无旁人时,老者再度抬眼看向明景宸,只见对方同时睁着泪水朦胧的眸子,眼尾一抹残红,白着一张俊脸神情激动地望着自己。
若是方才还有一点理智告诫自己那种怪诞猜测的荒谬,此时在他婆娑的泪眼中却全部化成烟雾融化在风雪中。
“这位……公子……”
“晏温,难道连你也不认得我了么?”
老者试探的话刚出口就被打断,明景宸上前两步拉起他的右手,指尖划过疤痕,眼泪滚落在上面,比熔岩还要滚烫上千百倍,“当日咱俩尚且年幼,至多不过五六岁稚龄,初次学武习得几招花拳绣腿,就自命不凡起来,偷偷在校场上拿了刀枪在那边比划。我只知怎么威风怎么来,实际那枪沉得我脚底下直哆嗦,又抹不开面子在你面前出洋相,手底下也没个轻重,结果不慎伤了你……”
◇第144章任伯晏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