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利留在原地,脸一阵青一阵白,浑身寒栗顿起。他不晓得平时一向温润腼腆的林斯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凌厉,更不晓得为什么张通竟会死在那腌臜的茅房内。他又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得了宫里上面人的授意,叫他阻止裴松去查有关佛塔的事。下午,他听说裴松晚上要下塔,便偷偷在饭菜中下了泻药。
顶多是拉几顿肚子而已,为什么会死人?死的还是跟自己日日相见的同僚。冯利感觉冷汗浸透了贴身的衣衫,懊悔无极。他千不该万不该收了钱,把自己牵扯进这趟混水。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浑家要治病,小儿要读书,他缺钱,胆小,要保住自己的官。他以为抱住了顶好的大腿,谁知,是一场血案的肇始!
绝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买的泻药,否则,按照林斯致那么一推理,自己真的有口说不清。冯利擦擦额头上的汗,也迅速上了水轮梯,往夜色中去。
宋昏领着裴训月趁乱走出小楼的时候,张通的尸体还没被送回验所。他们回到来时的那条小路,骑了马狂奔回僧录司。那一路月色清明,将裴训月胸中一团乱麻逐渐理了清。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方才天台上,宋昏说她不惜命。
——如果他也知道纸团的内容,一切就都说得通。
包括他为什么在小路上那么恰好地跳下来救她,包括那只眼熟的海东青为什么啄了刺客的后脑,包括他为什么看见张通的尸体那么害怕,急匆匆地想带她出了小楼,远离狼藉的人群。
疾驰回司,一路无话。裴训月跳下马,忍下心中一切未出口的询问,将注意力暂时集中在张通的命案上。
司里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她远远地看见,众人都在厅里等。“去验所。”
裴训月甫一进厅便道,却听见林斯致打断——
“不用去了。”
“什么意思?”
裴训月愕然。
“尸体,消失了。”
林斯致哑着声音,说。
夺命谶语
(八)线索
僧录司里一片骇然的当下,隔了几条街的钟府,却喜气洋洋得很。
只因今天是府中钟四姑娘的生日。
名为钟府,其实不过住着成了婚的钟家二小姐和其夫蒋培英。宅子是钟家的资产,女婿是入赘的姑爷,自然牌匾只能姓钟。钟二小姐成婚后颇觉孤单,便把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妹妹钟四姑娘也接来小聚。
钟四还未出阁,于礼不合。不过钟家姑娘一向跋扈,行己所欲罢了。旁人纵有怨言也不敢轻易出声。蒋培英倒是十分配合,本来就是个一顶一爱玩乐的公子哥性子,索性把钟四当自己小妹妹,带她四处游冶,好不快活。
今儿中午起,府中就摆了席,庆贺钟四姑娘的生辰。来的大多是女客,蒋培英不便同人推杯换盏,便找个僻静房间置了张榻,独自睡了场酣沉的中觉,醒来已近黄昏,睡眼惺忪中看见家仆领着两个瘦矮的男人过来。
那两人他从未见过,但看衣服,像是宫里的。
“蒋姑爷万福。周公公派奴才们来给钟四姑娘送贺礼。”
“噢,”
蒋培英一听到周公公三字,立刻摆脱了困倦起身。他看了那两个太监一眼,却见二人两手空空,不知贺礼在何处。“贺礼已经被安置在大堂了,这二位公公,是另有话跟姑爷说。”
家仆道,随即觑着蒋培英的脸色,退了出去。
“可是周公公有话要带给我?”
蒋培英问。
那两个太监中的一个微笑道:“是。周公公叫奴才们说:姑爷最近去太后宫里请安的少了,他一直记挂着,不知姑爷是否身子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