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涣虽然早已料到,但真的听到,仍然浑身一寒,像是被人猛地丢进了阴沟枯井里,用烂叶掩埋了一般。
蓝婆望着他,竟有些同情:“不能让这烂赌货这么便宜就得计,我去找人来抬着你,咱们一起去告官!”
何涣正要点头,心里却随即升起一丝不舍,不舍这贫寒但轻松无重负之身份,更不舍……阿慈……蓝婆催道:“喂!你还犹豫什么?你堂堂宰相之孙,还怕他?其他的你不必担心,我已经问过媳妇了,你并没有玷污她的清白。”
“但……毕竟我与她同……同床了这许多天……一旦告官,她的名节恐怕……”
蓝婆一听,也踌躇起来,气叹道:“唉,这倒也是……我这媳妇命太苦,怎么偏偏尽遇上这些繁难……这可怎么才好?”
何涣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她若是……若是不厌烦我……”
蓝婆一惊:“你是说?”
何涣抬起眼,快快说出心中所想:“我愿娶她为妻!”
“这怎么成?”
“只看她,若她愿意……”
蓝婆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话说出口后,何涣也觉着有些冒失,自己和阿慈毕竟只相处了十来天,又没有说过话,是否自己一时情迷,过于仓促?
自那天说出真相,阿慈再没进来过。何涣正好摒除杂念,躺在床上,反复思量,想起祖父所教的观人之术。祖父由一介布衣书生,最终升至宰相,一生阅人无数。致仕归乡后,他曾向何涣讲起如何观人,他说:“静时难查人,观人观两动,一是眼动,二是身动。”
眼动是目光闪动之时,有急有缓,有冷有热,有硬有柔,以适中为上。但人总有偏移,极难适中,因此,以不过度为宜。目光动得过急,则是心浮气躁;过缓,是阴滞迟钝;过冷,是心狠意窄;过热,是狂暴猛厉;过硬,是冷心酷肠;过柔,是懦弱庸怯。
至于身动,是举止。急缓,软硬,与眼动同。另外还有轻重之别。举止动作过重的人,性蛮横,多任性,难持久,易突变;而过轻的人,性狡黠,善隐匿,多伪态,难深交。
何涣以祖父的观人法仔细度量阿慈,阿慈当是轻、缓、柔、冷之人。
她的轻,绝非轻浮,也非隐伪,只是多了些小心,不愿惊动他人。
她的缓,并非迟钝,除小心外,更因天性淡静,不愿急躁。
她的柔,不是柔懦,而是出自女子温柔性情。
她的冷,乍看似如冰霜,但绝不是冷心硬肠之人,看她这些天照料自己,丈夫虽然令她寒心,她却不忍置之不顾,换药喂饭时,再不情愿,也仍旧细心周至。
这样一衡量,何涣心中顿时豁然:我绝非只贪图她的样貌容色,更是爱她的性情品格。
至于门第身世,世间择婿择妻,无非看重富贵二字,对我家而言,这两个字值得了什么?我只需看重她的人,只求个一心一意、相伴终生。
只是以他现在身份,没办法明媒正娶,但他想起祖父当年成亲也极寒碜,那时祖父尚未及第,两边家境都寒窘,只能因陋就简。父亲成亲,更加仓促,当时祖父远在蜀地为官,祖母在家乡病重,以为不治,想在辞世前看到儿子成家。母亲则是同乡故友之女,孀居在家,祖母一向看重她温柔端敬,并不嫌她是再嫁,自作主张,找了媒人,将纳采、问命、纳吉、纳成、告期、亲迎六礼并作一处,才两三天,就将母亲娶进门来,只给祖父写了封急信告知,祖父一向开通随和,并未说什么。何涣来京时,祖母和母亲都曾说过,信他的眼力,若碰到好的亲事,只要人家女儿人品心地好,他自己做主也成。
于是,何涣便想了个权宜的法子,只用一对红烛,一桌简便酒菜,完了婚礼,只在心诚,无须豪奢。
等蓝婆进来送饭时,他郑重其事说了一遍。
“你这是说真的?”
蓝婆仍不信。
“婚姻岂敢儿戏?这两天,我反复思量过,才敢说出这些话。”
“你这样的家世,婚姻能由得了你?”
“我家中如今只有祖母和母亲,来京前她们说若有好的亲事,我可以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