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故事但凡展开来讲,总是动人又复杂的,只是,大多数时候,那些故事的看客只有自己。
“我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在和过去。”
崔钰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眼神没什么焦点,像是一下子被拉远到某个地方。
“一闭眼,在十七岁,一睁眼,十一年。好难想象。”
“你有想过吗,有时候执念这么深,会不会只是……”
崔钰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垂着眼睫,望向梁弋周。
“只是怀念过去而已。”
梁弋周在光切割的阴影中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抓住椅把两边,万向轮滚动,椅子靠近他,她也靠近。
他俯下身去,在黑暗中盯着她的眼睛,黑眸又亮又怒。
“我是脑残吗?连这都分不清?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吊着我?你说错了,我不喜欢你。”
梁弋周猛地抬手,捏住她脸颊前硬生生收回手,改道脖颈,拇指指腹轻然摩挲,又覆住她的薄唇,几乎没有力道,但只是贴住微吮,就莫名情色,提醒着当事人这是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
“我爱你。”
梁弋周轻吻后,微微撤出,黑眸中有隐约而晦暗的水光。
“你根本不了解,也无法想象,我有多爱你。”
梁弋周从来不缺爱。
他十几岁时其实不太明白,爱这课题怎么值得那么多人类翻来覆去的研究。对他来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感受得到就有,感受不到就没。中间地带不存在。
他妈他哥爱他,毫无疑问。他打三岁起就喜欢猴子这种动物,尤其喜欢金丝猴,他俩要出远门,如果看到了猴子相关的玩偶、明信片、挂件、钥匙链,都会带回来给他。
他一开始不爱这里。但几个月下来,竟然也慢慢习惯。很多次放学,一抬头,在电线杆和民房之间看到被挂住的太阳,失去了炽烈的光芒,幽幽地发亮,像个乳白色的圆团。后来跟吕婉泽和梁骞周一起自驾去省内其他城市,去了层理交错、色彩变幻的张掖。在祁连山脉脚下,那天望见翻腾的云海,他突然觉得庆幸,吕婉泽的家乡在这里,挺好的。这是爱吗?他不确定。
但很快,吕婉泽的身体状况给了梁弋周迎头痛击。
爱这件事,第一次清晰地显现出背后的阴影。
医院跑了许多趟,希望升起又消失,有时候又冷不丁出现。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发现人的悲伤会转变成怒火。无能的怒火起起落落,生活却还要继续过。他一睁眼就会先去吕婉泽的房间,捉住人手腕,感觉到温度,再去厨房做早饭。后面还多了一个梁骞周交的任务:买新鲜的牛肉、大虾,给未来的学妹酱做加餐。一周三次。
梁弋周对这个任务很不满意,但也推不出去,因为梁骞周说,你可以不吃,人小钰训练那么辛苦,还能顾上文化课,这必须得补。在这事上,吕婉泽是监工。
那年她初三,他高二。不想耽误晚上打篮球的时间,就会选择早上去。田径队一般六点四十早训,但梁弋周不管六点半到,还是六点到,教练没来,崔钰总是已经在那了。长乐中学的红色塑胶跑道不太标准,是250米的,她一般热身是8圈,然后开始自计数10x100,6x150,再加一组跳绳阻力跑,结束后教练也差不多来了,开始正常训练。
最开始,他把食盒放在观众台上,直接走人。基本不太围观她跑步这件事,因为崔钰训练时很专注,她不理他,他才懒得自讨没趣,做人不能那么贱的好么?
后来他不知怎的,想看看她到底几点来,硬生生一晚没睡,五点半过去了,天都没亮,还好,人刚刚背着训练包才来。
那个时候,天光竟然隐约冒着电光紫,蓝得过深,她穿着背心长裤,脚下登一双飞跃跑步鞋,那成色看起来比一中教导主任还历经沧桑。洗得泛白起毛边,梁弋周估计她经常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