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羿满脑门的烦闷被泉梅这一句话堵得无处可去,他张了张口,斟酌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听着总觉得像是嘲笑,“你竟觉得,我要收他为徒?”
“……难道不是?”
“他是有些天分。”
柳长羿心情好些了,喝一口茶,“他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他,我不会的,还会请别人来教,但我绝不会收他为徒,他也绝不会成为你的师弟或是师兄,你且放宽心。”
泉梅不解:“那您这是?”
“他为我守了百年的将军墓,我怎能亏待他。”
“可他不是为了报恩吗?”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守着将军墓,但绝不会是为了报恩。”
“为什么?”
“那天,他突然在纸上写了知恩图报几个字,起初,我以为他只是随便找几个字练练,可后来他又写,我会不会觉得他不知恩图报,不好。我说他这些年在将军墓守着,已经算是报恩了。可他却问我,报什么恩。”
“他不是在报恩吗?”
每次想起这些,柳长羿自己也是满心疑惑,“我问他,若不是为了报恩,为何要守在将军墓外。”
“他如何说?”
“……他哭了。”
那件事之后,柳长羿也怀疑自己是不是遗忘了什么,可他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失忆的经历,除了一百年前意外救了铃铛,也确实没有再和他接触过,“泉梅,我可曾忘记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自我认识师父以来,从未有过,无论是我的事,还是师兄的事,师父都记得,从未有遗忘疏忽的时候。包括每年的节日,还有弟子的生辰之类的琐事,师父也都记得,还惦记着给我们送些礼物。不过……一百年前也太早了些,我还没有跟着师父,也许师父应该去问问……”
泉梅犹豫片刻,“应该去问问师兄。”
屋内一片寂静,柳长羿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他看向泉梅:“无妨,是我害他伤心的,我去追回来就是了,时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师父到底想让铃铛做什么?”
“……没什么。”
铃铛在林子里晃悠了许久,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去哪里都是孤身一人,可如今出门,无论到哪里,都会有无数的目光盯着他看,像是菜市场上卖的大白菜突然长脚会跑了,又稀罕又吓人,众人都忍不住跟上去看看,却又不敢上去抓住吃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果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甩不掉后面那一群看热闹的,只好作罢。他回到曾经的叶子窝,却没见到小芝,便找了个空地,静等着。
他想离开仙缘岛,去明镜堂看看,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如果去天上打听的话,应该会有神仙告诉他的吧。天上的神仙,肯定都比柳仙人好。但是在去之前,他想先跟小芝说一声,如果小芝在哪里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肯定会着急的吧。
若是以前,让他在原地坐多久都无所谓,就算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军墓一天一夜,他也不会觉得痛苦,可今天,就在他从前常坐的地方坐了半个时辰,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想了。脑子里的东西多了,人就变得急躁、难耐。他站起又坐下,走来又走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芝终于是让他等到了。
熟悉的身影俯冲而下,像以前一样一脚踩进水坑里,溅起水花,“哈哈哈哈哈好久没见你了,来找我干嘛?”
铃铛擦掉脸上的泥水,他拿起树枝,随便在地上写起来:我要走了。
小芝歪了歪脑袋,“你竟学会写字了,看来柳仙人对你是真好。你去哪啊?”
铃铛:天上。
“是柳仙人让你去的?”
铃铛垂眸,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自己想去?”
小芝停在他肩膀上,用翅膀拍了拍他的脸,“那你去吧,如果捡到什么仙丹灵药的话,记得帮我带点,我也好少些修炼,早日化形。”
仙丹应该是没有的,只希望擅自去天庭不会被当作贼人抓起来才好。不过,只要他不以人形示人,谁又知道他是妖怪呢?大概率会被当成普通的山雀吧。
和小芝一直聊到天黑,大部分时候都是小芝在聊,铃铛在听。在地上坐了一整天,身上柔软的衣服染上灰尘,鞋子上也沾染了泥巴,习惯了每日沐浴,突然让他就这么脏兮兮的睡,只觉得浑身都痒得难受,也不知是真的脏得不行,还是心理作用。
他走到河边,扫了一眼周围,确定跟着他的妖怪都散去了,才解下衣物。
妖王长得好看?
他想也没想走到河中,被冰得打了几个寒颤,他张着嘴,猛吸了几口气,将刺骨的寒冷硬生生吞了下去。水流不断涌动,带走了灰尘,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气,好不容易捂在身体里的温暖,正在逝去。
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不断地喘着粗气,努力适应着,只是蹲下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水底的石子膈得脚生疼,他不断挪动着位置,下意识揉搓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换得一些温暖。
好想回去……他没骨气地想。
还没等他想明白用怎样的理由回去比较好,水就不那么冷了。虽是养尊处优了一段日子,但吃不好穿不暖的日子毕竟过了一百多年,想要适应寒冷,回到从前,也并不是千难万难。
他撩起一捧冰凉的清水,小心地洗了洗脖子上的伤口。真不知道柳仙人从哪里弄来得那些好药,才涂了几日,就没有灼烧般的感觉了,他想试着开口说话,张开嘴,却连震动声带的勇气都没有,连轻轻发出一点呻吟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