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巨人的肩膀,其实就是文章。它承载了大多数科研人员的血汗与泪——刚入行要狂读文章,要接触一个新领域要读文章,开新实验要读文章找前人的试验方法,当你做出成果了,就得挠着头开始写文章投文章改文章然后被拒稿然后再投文章了……
文献这东西,英语不好就得哭着用谷歌翻译读,英语好就揉着太阳穴用有道词典读,有一些课题组每两个星期还要办一次文献组会,专供组员们交流近期看的好文献。反正只要在这行里呆一天,文献就是你永远逃不过的东西。
但是不应该是这个量。
——不应该是,这种四四方方,好像是把打印店老板杀了之后才能打出来的量……
窗外唰唰下着大雨,十分凄厉,而且有点冷。
沈昼叶瑟瑟发抖,膝盖上放着杯热水,手指骨节冻得青白,她将还没干透的头发朝后撩了一下,把那一沓文献上绑的绳子拆开了。
她手机嗡地一震,是张臻发来的微信:“你导师叫你去干嘛?”
沈昼叶冻得不想打字,给张臻咔地拍了张文献侧视图,发了过去。
张臻:“……”
张臻惊恐地道:“你导师年纪虽然很青,但是挺……沈昼叶你怎么遇个导师就把你当狗使唤?!以你这运气,我劝你放弃读博。”
沈昼叶认真回道:“我达到毕业要求了。”
张臻:“……滚吧。”
然后沈昼叶没有再回复,只是安静地翻了一下那一沓文献。
——全是天体物理相关的,有一些暗物质方面的综述,间或掺杂近年的热点引力波,和一部分高能物理。Astrophysic并不是近年热点,实际上这学科在冷战之后已经籍籍无名了很久,值得一看的、顶级的论文不像热点学科那么多了。可是沈昼叶粗略一翻文献,却大概地意识到里面应该都是精品。
有一些文献是新打印出来的,可也有一些已经以荧光笔划过重点,甚至有一些已经被翻得卷了页。
都是陈啸之看过的。
沈昼叶死死抿着唇,外面滚过一声电闪。
——灯突然暗下。
接着,响雷在远处轰然炸响!那响雷几乎如同炸弹一般,沈昼叶毫无防备地被吓得一哆嗦,连杯中热水都洒了出来,足足半分钟后灯管才嗤嗤拉拉地重新亮起。
光明回归,沈昼叶仍因受惊而发着抖,却忽然看见漆黑窗户里映出的,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
窗户里的女孩裙子几乎黏在腿上,一头天然不服帖的卷发湿润而蓬乱,二十五岁的女孩慌忙地想用手耙一下,可是在她碰到纠扯在一起的头发的瞬间,沈昼叶突然意识到了,那形象有多么落魄。
——面色苍白,庸碌无为。
每个人年少时,都有英雄般的梦想,幻想拯救世界,想登上月球。
孩子们穿着父母买来的宇航服,穿着钢铁侠的战甲。有人想成为伟大的医生,有人想成为炮火中前进的战地记者,有人说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军人,有人大声宣布,我要让这国家变成一个更美好的所在。
少时的教室中阳光灿烂,温柔的老师笑着摸他们的头,一边听他们讲,在黑板上画满了飞向宇宙,浩瀚无垠的火箭与飞船。
稚嫩的小昼叶也曾经在流金般的岁月中,对下面的所有人说,我想成为一个像我爸爸一样的,伟大的天体物理学家。
后来这些孩子有的不再进学,有的消失无踪,有的人下班后蹬掉高跟鞋躺进出租屋的床,连动都不再愿动。
——而这,就是那个眼中有光的小昼叶长成的模样。
沈昼叶难受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已经许久见不得天体物理学相关的东西,甚至看到都会觉得无法呼吸地难受——沈昼叶捂着鼻子让自己不要哭,万万不要哭出来。
哭出来就视同对一切认输,就视同于对现实下跪。她告诉自己。
可沈昼叶的眼泪,还是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沈昼叶想起儿时春夜的星座。少时的胡同。昂贵的麦当劳小甜筒和诺贝尔奖宣言。曾经宣布要带去颁奖典礼的年少伙伴。
——和多年后,一个停电的夜晚,在漫天星辰之中,少年靠近少女时,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
我梦想成为一个穷到吃不起饭的天体物理学家。过去的女孩双腿晃来晃去,切实际,而又认真地道。
在时间长河中的星河之下,那个少年凝视着她,喃喃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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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总算也体会了一把一边哭鼻子一边看文献的感觉。
她有个别省考来的师妹,英语底子一般,考研英语只考了64分,词汇量可能只有六级——那师妹研一刚入组时,沈小师姐给她发了两篇英文文章让她熟悉一下,大概是里头那些什么Chromothripsis又是internalproperties的用法大概太过虐心,沈昼叶去送资料时,看到那小师妹在办公室里一边哭一边查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