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时的时候,靠在床上休息的江秋洵听见了独属于林婵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
林婵的脚步声均匀缓和,听声音,仿佛已感觉到脚步主人的沉稳与温柔。
江秋洵装作熟睡,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脸“虚弱”
。
比林婵先一步进来的是昭节。
这丫鬟和别家的丫鬟不一样,不知道等主人先进,更没有为主人掀开帘子的自觉。
昭节走近唤了好几声,江秋洵才“幽幽转醒”
,道:“昭节姑娘?”
昭节面无表情,道:“我只是一个丫鬟,当不得客人叫我‘姑娘’,你和主上一样叫我昭节即可。”
江秋洵语气真挚道:“那不成。我从小到大,被养父、义兄义姐们欺负,从未遇到过林家姐姐这般如仙子一样的人,也从未有哪个姐妹曾如昭节姑娘这般真心真意、不带算计地送药送饭给我。这一次林家姐姐救我,昭节姑娘照料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林家姐姐但凡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心里想的却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合该以身相许。
话未落音,林婵也已掀帘走进来了。
这一瞬间,江秋洵动作极其自然地抬头侧目,美色入目,刹那间眼中褶褶发光,目光黏在人家身上挪不开了。
她那番话,前半句话是对着昭节说的,后半句却是眼眸流转、追随林婵,任谁见了都能明白,她唇角的微笑和最后的信誓旦旦是许诺给了谁。
可这房间里就差被她盯出一朵花儿的人,眼睛根本看不见,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了。
昭节听见她说要“报答”
,耿直得过分地发出内心深处的疑问:“你能有什么用?”
一句原本充满蔑视讥讽地反问,被昭节面无表情、认认真真地问出来,变成了正正经经的问话。
江秋洵心想,这个名叫昭节的丫鬟定是个被林婵偏爱纵容、以至于性情耿直不善作伪的姑娘,听完自己说话,竟未请示主人,便自作主张问话。
且她眼神清澈坚定,出言询问时,充满了期待,可见和自己曾经调查的一致——她不是单纯的丫鬟,而是在林婵身边为她管账本的侍女。
江秋洵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林婵已失笑道:“救人性命,岂为报答?真是个蠢丫头。”
林婵上前,坐于几步之遥的鼓凳上,虽无笑意,却神情温和,令人心生好感。
江秋洵就更是跟吃了蜂蜜似的从舌尖甜到脚尖,只觉她每一根头发丝都令人如沐春风。
江大魔头一向看不惯那些虚伪的正派中人,也瞧不起那些做作的大户人家,更恶心良心烂到骨子里、坏得泯灭人性的邪魔外道……总之哪哪儿都看不顺眼。
偏她这些年的盟友,大多是邪魔渣滓,让她难得几日欢颜。
偶有遇到性情豪迈的江湖朋友,也只是在一起吃一顿肉、喝一顿酒,因她身负仇恨忙碌不休,还没来得及同行纵意江湖,便已分道扬镳。
这种朋友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处,聚后四散,各自安好。
遇到难事,倒是能一纸信来、两肋插刀。但她自己都生死难料,怎能害了朋友呢?
于是一别之后,往往再难相见。
唯有林婵,她心仪之人,永远都在北方经营着她的生意,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出来打理生意。若是她刚好在北方,便能远远地看一眼。
林婵为人雅致纯善,待人彬彬有礼。这些年她亲眼所见,便数不清她救助了多少可怜人。
她非武林中人,还是一个常常被诟病有铜臭的民间商人,却比武林人还要侠义心肠,做生意多年,不违原则,处事公道,平日里为人宽和而有度,善良而不迂……总之哪哪儿都好!比正道和朝堂那些伪君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嗯?世界很大,有这样胸襟的人不少?仅仅是那些真才实学、内外兼修的儒生能做到此的都不在少数?
——可那与她何干?
他们又不是林婵!
林婵……江秋洵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舌尖舔了舔唇角,仿佛能从这两个字里品出沁人心脾的滋味。
只因她的出现,让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
“姐姐,你且听我说。”
江秋洵按捺住自己的花痴,看向林婵,轻声叹气,道:“其实我来求救,动机不纯——我被歹人迫害,身无长物,跳河装死逃生,怕匪人在岸上搜寻,又见姐姐的船大,兼之有带兵器的护卫,便想着赖在姐姐的船上躲避危险……姐姐救我,我却有可能给姐姐带来麻烦,我……问心有愧。”
她这般别有用心,可不是问心有愧吗?
林婵蹙眉道:“宵小之辈,竟如此猖狂?我们此去锦城,刺史乃大理寺卿周大人之子,治下各方强人不敢放肆。贼人不来便罢,若来了便是有来无回。我亦有几个六扇门的朋友缺少功劳,来日一网打尽,以绝后患,还可积累功劳加官晋爵。”
最后,朝她微微一笑,道:“总之,不必担忧。”
只这几句,姿态沉稳、语气笃定,令人安心。
并非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子在盲目良善,而是历经千帆的体贴周全。
非被动提防,而是大格局布防、主动出击,可见她骋怀游目、胸襟广阔。
说到胸襟……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报复心重的江秋洵不甘心地看了看自己波涛起伏的胸前,微微挺了挺,娇羞地想:以后一定也要让阿婵感受到,人家的胸襟也很广阔!
内心不知廉耻地胡思乱想,口中彬彬有礼地道谢:“那就多谢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