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有一瞬间怔愣,这些年唯一困扰她的便是王氏的疏离冷漠,如今知道了真相,原本应该很难受才是,她却有种不出的释然。
也是,既非母女,自然也就不能强求母女之间亲密无间的情分了。
虽说王氏对她苛刻不亲近,总归没有虐待过她。
在众人惊乍的目光下,容华缓缓跪下,“古人云,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不生而养,百世难还。”
“感谢母亲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容华无以为报,唯有磕头谢恩。明日我会自行离府,还请母亲不要为此事忧心。”
话说完便对着王氏磕了三个响头。
“华儿”
容煊再也坐不住了,上前扶起容华,痛心道:“休得胡说,我容府多养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你且先回漪澜院,不要多想,父亲自会处理妥当。”
容英一听这话倏地抬头,惊诧过后眼中恨意一闪而过。
容华还欲再说些什么,容煊不等她开口,吩咐银珠,“快扶你主子回去歇着,仔细伺候,不可怠慢!”
银珠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事也能有转机,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怕夫人多说几句老爷会反悔,拖着容华逃荒似地出了林栖阁。
容华一走,容煊便恭敬地将大房二房的两位嫂子,连带着几个侄女一道请了走。
屋里只剩下王氏母女和张嬷嬷,一时间相顾无言。
容英见容煊面色不霁,挪步上前,试探着问:“爹爹,英儿回来是不是给您带来了很多麻烦?”
王氏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针扎似地疼。
她的女儿本该是高门大户里的千金,落落大方、端庄淑雅。却因她一时错念,流落在外蹉跎了这许多年。
现在别说是把无辜的容华赶走,即便是要了她的老命,她也是肯拿去补偿给女儿的。
“傻孩子,你能回家,爹爹很开心。”
容煊摸了摸容英粗糙的头发,看着她身上的粗布衣裳,眼睛酸涩难忍,自责道:“是爹爹不好,现在才找到你,让你在外吃了多年苦,爹爹一定会尽力补偿你的!”
容英听了一个劲地摇头,笑着说:“女儿不要补偿,只要能待在爹娘身边,女儿就已经很满足了。”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到底血浓于水。容煊看着与他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听着最简单的诉求,拳拳慈父心霎时攀到顶峰。
“来日方长。”
他拍拍容英的手以示欣慰,回头吩咐张嬷嬷,“快带小姐下去梳洗一番,再准备些精细的点心,小心伺候着。”
容英跟在张嬷嬷身后一步三回头,小鹿般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王氏和容煊,把他们的心都融化了。
待容英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王氏迫不及待道:“虽然英儿什么也没说,可她过的什么日子,你不会看不出来。容华必须离开,她不走,真假千金势必会处处被拿来比较。”
“我可怜的英儿打小跟着猎户,自然比不得养在府里的容华,你若强留她下来,就是存心让英儿难堪,想逼走英儿。”
容煊苦笑一声,想他堂堂刑部尚书,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曾如此束手无策过,如今对着家中妻儿,倒是两厢为难,里面不是人了。
他尝试着做最后努力,“华儿虽不是亲生的,可到底在身边养了十几年。就算是阿猫阿狗,这么多年也该养出感情了,哪能说赶走就赶走。更何况当年抱错时她尚在襁褓,又与她何干。”
“你还有脸和我提当年?”
想起过去种种,王氏心生怨怼,哭着嚷道:“若不是你宠妾灭妻,纵容凌烟阁那个贱婢,我会被气得早产?英儿会出生在破庙?孩子会抱错?”
容煊第一次见温柔贤惠的王氏如此歇斯底里,一时间心乱如麻,来不及细想,只觉的这笔糊涂账归根结底是自己种下的。
如今只能好好哄着王氏,不叫她再伤心。
王氏推搡着容煊,哭得不能自己。直到容煊再三保证送走容华,她才渐渐破涕为笑。
张嬷嬷引着容英去了林栖阁最大的隔间。
丫鬟们准备好沐浴所用物件,便被容英以不习惯沐浴时有人在旁给遣了出来。
坐在浴桶里,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她浑身舒坦,这是下山后,三个月来第一次沐浴。
容英把脚尖翘起,勾起一团水花,哗啦啦的水声像极了山涧溪流。那时她还如精灵般在山间轻舞,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只可惜,一眼心动,精灵看上了这世间的男子。
她不顾父亲劝阻偷跑下山,凭着那人留下的只言片语追随而去。
到了京都她才发现,这世上还有门当户对一说,也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被羞辱是什么滋味。
一山不容二虎,为了这所谓的门当户对,为了争夺爹爹的宠爱,容英轻轻呼出一口气,假千金一定不能留在容府。
寿安堂内,银珠垂首立在红木嵌螺钿床前,细细说着林栖阁里发生的事。
容老夫人靠在青石绣鸟雀迎枕上,听完后半晌未语,屋里一片沉寂。
药已经温了三遍,眼看就要误了喝药时辰,小丫鬟急出了一身汗,只盼着安嬷嬷能快点从林栖阁回来,劝上一劝。
好在安嬷嬷腿脚还算利索,没一会儿便领着王氏出现了。
王氏盛装而来,进门后扫了眼屋内没看见容华,心情大好,请完安后关切道:“母亲还没喝药吧,儿媳喂您。”
说完便作势去端丫鬟手里的药。
安嬷嬷见了忙上前接过药,笑道:“这些都是我们下人做的事,哪敢劳烦夫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