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法庭调查阶段,法官宣布,下面由被告举证。
那一刹那,时敛仿佛听到了铡刀落地的声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这是我方当庭提交的证据。”
他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掏出了厚厚一沓a4纸。
话音刚落,法官、书记员、原告、封惟,几道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之灼灼,像是正午时分的阳光,在放大镜的作用下,汇聚成束,焦点落在时敛的脸上,愈发地滚烫,仿佛下一刻就要窜出火苗滋啦滋啦地响。
“你们,你们不讲武德!”
最先生气的是原告,转头找法官告状,“法官,他们玩证据偷袭!”
法官脸色也不好看,“这么多证据,为什么到开庭才提交?早点干什么去了?”
“对不起法官,律所的打印机坏了。”
时敛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与氧气隔绝,免得玩火自焚。
法官:“我严重鄙视你们这种行为,耽误庭审进度,浪费司法资源。”
说是这么说,法官还是采纳了这些证据,“下不为例啊!”
其实这些证据是可以在开庭之前交的,但是带教不让,说是当庭交才好,打原告和原告代理律师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对方来不及细看,容易忙中出乱,可能就会忽略一些对我方不利的点。
虽说证据都有举证期限,理论上,证据交晚了,超过期限了,且理由一看就像编的,比如打印机坏了这种,法院是可以拒收的,可是理论归理论,实践总是要懂得灵活变通,法官想尽可能还原事实真相,也不希望当事人上诉、二审,增加法院工作量,影响自己的考核结果,所以选择拒收突袭证据的法官,可能不占多数。
带教是这么和时敛说的,玩证据突袭,避免不了被法官一顿痛骂,手段是算不上光明的,结果是想要的,这就是带教口中的,所谓的“诉讼策略”
。
时敛觉得不道德,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工资,只好出卖良心。
举证完毕,时敛偷偷瞥了一眼对面,原告鄙夷神色溢于言表。
封惟倒是神色平静,有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从容,似是多见少怪,他不动声色地翻阅突袭证据,拇指和食指指腹扶了一下银丝眼镜,“因被告逾期举证,我方先简单发表质证意见,庭后补充详细的书面质证意见。”
语速不紧不慢,却也针针见血。
对面两位一看就是资深律师,经验丰富,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哪里招架得住,最后还是带教舌战群雄,时敛负责在一旁做吉祥物。
熬到庭审结束,时敛如蒙大赦。
遛,赶紧遛,多一秒都有被封律师记住的风险。
时敛脚底抹油地出了法院,和带教一同送走当事人,然后就是回律所,办辞职手续之类。
法院判决书没有下来,胜负未知,带教心情还算不错,往离职相关文件上签字前,竟然有心情和时敛寒暄几句,“小时,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做律师的天赋的。”
哈哈,是么?
时敛至今还记得,带教见到他的第一面,不仅评价了他的专业能力,还评价了他的长相——长得太显小了,看起来像个初中生,不够成熟稳重,这个长相是很难取得当事人的信任的,要不还是转行做非诉方向吧?
心中千言万语,最终汇成时敛的一句“谢谢”
。
带教顺势道:“小时,你摸着良心,主任我待你不薄吧?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薄……您是说月薪两千八,还是免费司机,又或者是情绪出气筒,就是没犯错也要被莫名其妙骂一顿的那种?
“不了,主任,我已经决定了。”
办完手续,结清的工资到手还没捂热乎,全部奉献给了房租、水电和话费,以及奔赴桦沣的车票。
时敛想要投奔的新律所名为禾来律师事务所,禾来,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名字真好听,像是他会取出来的。
封惟则是律所合伙人之一,往hr邮箱发送简历时,时敛恨不得给自己换个名字,前两天开庭,为了确认律师身份,书记员有念过他的大名,现在他只能祈祷封惟贵人多忘事,没记住他的名字。
禾来律师事务所可能是真的缺人,晚上投的简历,翌日早,hr主动加他微信,说下午就可以去面试,问他有没有时间。
主观上,时敛是想拖延的,说不定拖着拖着,封惟就把他在法庭玩证据突袭的事情给忘了,但客观上,他还没找到心仪的房子,现在正住在酒店里,他的钱包撑不了多久,以及拖着拖着,说不定律所就不缺人了。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时敛想了想,还是回复有时间。
上午明明还是晴天,下午出发时,天就阴了下来,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老天爷给他的暗示。
禾来律师事务所一栋高楼里,第18层,乘坐电梯,微信发消息给hr说自己到了,不一会儿hr就来了,人笑眯眯的,看上去和蔼、好接近、也精明。
两人一起去了一个小型会议室,明晃晃的冷白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掉下来,hr眼角带笑地给时敛送了一杯热茶,热气向上蒸腾,冷热交织间,hr用轻飘飘的口吻,让他不用紧张。
时敛倒是不紧张,但也不放松,他只是有些害怕封惟会突然出现,因此心是悬在半空的。
简单交流过后,时敛才知道,禾来律师事务所就没有人事岗位,律所规模不大,是个精品所,需要人事的时候,合伙人顶替一下,面前这位hr也不是专职人事,而是律所合伙人之一,姓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