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爪鱼大怒,隔空胡乱撕咬,后来安分下来了,道:“你听我说!你瞧我身上是什么颜色?”
“黑的。”
“不错,溟海又是什么颜色?”
“也是黑的。”
小椒忽而恍然大悟。原来溟海的颜色竟是来源于此。小九爪鱼那软塌塌的身躯确是像极了海泥。小九爪鱼接着道:
“仙山积成后,又不知过了许多年,有人为求不死仙药,渡海而来,却因风浪而船楫遭毁,不得已而在仙山定居。咱们歆羡他们的日子,自海里走到岸上,人们见了咱们,顶礼膜拜,称咱们作‘仙人’。”
“你有甚本事,能叫人们称你作仙人?”
小椒说着,又把玩起小九爪鱼。小九爪鱼软泥似的脑袋被她揉来搓去,这回却意外地未恼怒,沉着嗓音道:
“因为咱们能让人创口愈合如新,也能教人变得极有气力。”
祂伸出触角,轻轻抚摸小椒的脸巴子。小椒的心弦忽似被拨动似的,那滑而凉的小触角拂过,先前自架子上跌下的擦伤竟皆消散了,令她吃惊。小九爪鱼道:“像这样皮肉相贴,我便能教你去了小病小痛。可若要将我宰了,吃进嘴里,连烂了大半边身子都救得回来哩!”
小椒惊奇,连连摇头:“我为何要吃你?这样做……很坏。”
小九爪鱼笑了:“可其余人却不这样想哩。咱们起先还能做‘仙人’,同他们好好相待。可后来他们贪涎咱们皮肉,反而大肆追捕咱们。咱们一路躲逃,在山林间游荡,可最终皆落罗网。”
“你是‘仙人’中的一个?”
“不,我是祂们的梁椽、头!”
小九爪鱼快活地舞动着身子,“祂们之所闻,本仙皆能听闻;祂们之所视,本仙也皆能望见。因而我才是受人崇敬的‘雍和大仙’!”
然而下一刻,祂又蔫了神气,道:“可惜你们这伙坏家伙,捉我起来,割我皮肉,日日放血。本仙早虚弱成这模样啦,连一个小孩儿也吃不下了。”
小椒这才想起那水似的声音入驻后,她曾听过几回尖利的惨叫声。那像是钢刀在土墙上急促划拉的声响,教人心神俱颤。原来那是割下血肉后大仙的惨叫声。她一时心旌摇荡,喃喃道:“你说咱们是……坏人?”
小九爪鱼道:“不错!你们这伙人打着‘大源道’的旗号,却残害许多我的兄弟姊妹,真是坏极了!方才也说过了,本仙能视旁的仙人之所视,闻祂们之所闻,故而祂们所受的苦楚,也皆会落到本仙身上,这才害得我这般虚孱,被你们捉住,日日囚在牢里。”
“说到被囚,我也是一样的。”
小椒说,忽而攥紧了衣角。“我不晓得外头的光景如何,因我是两个‘大源道’教徒的逃生子。我爹娘不要我,将我撇在这地窖里,只韩伯伯给我饱一顿饥一顿地饲着。”
她说这话时,失了方才那趾高气扬的神色。小九爪鱼方才头一回打量她,细瘦如苇杆一样的手脚,脏污的红布衣,这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小九爪鱼的心中突而生出一种感觉,这女孩儿与祂是一样的。受人欺凌、厌弃,再抛却到角落里,任他们孤仃仃地过活。沉默良久,祂叉起两条触角,道: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做本仙的信者?”
女孩儿怔怔地抬头看着祂。小九爪鱼一阵脸红,张牙舞爪道:“如此一来,你便能得本仙护佑!往后你也不必怕看人颜色,怕被人欺侮。”
小椒沉默良久,扑哧一声笑了,“我信奉你,有甚好处?”
小九爪鱼抓耳挠腮,半晌后道:“每餐能吃上一只细馅大包。”
这是神台上常供奉的物事。
小椒又笑了,昏黄的灯火印下一个教祂永世难忘的影子。偌大的堀室里,这个孱弱的神明在时隔多年后第一回拥有了信众。女孩儿轻轻伸出手指,勾住了雍和大仙的触角。
“好。”
她道,“那便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