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生得与先帝颇似的小兄弟,方才唐突对你们用粗,是在下之过。不过在下看二人身手颇俊,忽有一事欲相诿。”
谷璧卫又扭头问姬胖子:“在下欲借这二人几日,殿下不会介怀罢?”
姬胖子赶忙摇头。
方惊愚和楚狂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戒备地看着他。谷璧卫笑道:“二位不必紧张,也不是一件什么大难事,不过是近来岱舆城中有些飞语流言,说是郊野妖气祲厉,害人性命,惹得黎烝惶惶不安。两位若有意,便去巡走看看罢,在下猜那并非妖害,而是人祸,若二位能拿下肇事凶人,在下定重重有赏。”
楚狂立时插口道:“可咱们是姬殿下的贴身近卫,咱们若离了职守,谁来护殿下安宁?”
姬胖子却赶忙斥他:“休再说闲话,照谷璧卫大人说的做便是了!”
谷璧卫道:“不打紧的,你俩出巡的时日里,在下会来担任殿下的护卫,包准寸步不离,教殿下毫无伤。”
这样一来倒反违了楚狂的心意。他费尽心思接近姬胖子,潜入王城中,便是想寻到岱舆城关的破绽,集齐血瓶,乘机破开去归墟的门,谷璧卫此举似是有意调离他们。但当楚狂方想贫嘴滑舌地拒绝时,谷璧卫忽而眯眼一笑,目光犹如虺蝮,道:“在下说的重赏,是这件物事。”
说着,他忽自身后拿出一只猪皮口袋。那口袋斑驳污黑,似散着不祥的雾气。其中盛着卜卜跳动的肉片,正是“大源道”
教主当初予他们的那只。
两人见了猪皮口袋,俱吃一惊。不想这件物事也未失落海中,而是被浪头打到了滩上,被谷璧卫的部属拾了去。其中装的不明肉片是双刃剑,服之是养痈遗患,然而在往时与仙山卫交手的种种险急时刻里却也挥过大用。若无这袋肉片,他们早当丧命于蓬莱或瀛洲。二人对视一眼,楚狂试探着问:“大人,小的仅些诠才末学,不知这是何物,您可为咱们解答否?”
谷璧卫笑道:“小兄弟真会说笑,在岱舆,何人不认得它?这便是‘仙馔’,服之可愈伤增力。”
楚狂当即反驳道:“这才不是‘仙馔’!”
“那‘仙馔’是何物?愿小友为在下解惑一二。”
“是……是漆黑的浆液,味甘美。”
方惊愚回忆着当初头项饮下的那杯甘醴,道。
谷璧卫笑容里却染上一丝困惑,然而却很快敛起,道:“这回倒是在下才薄智浅了。若是酿作酒浆,确是更易入口。”
方惊愚想,兴许是此地僻远,昌意帝少能将真正的“仙馔”
赏赐送来。然而却有一事教他困惑,谷璧卫身为仙山卫,却未见过酒液一般的“仙馔”
么?
眼下他们初来此地,前路凶险,还是将这肉片攥在手里为好。于是两人虽不情愿,却也答应了谷璧卫的请求,不日便拾整行装,在岱舆城中巡游。
街中人烟稠密,旗招飞展。书肆外、画摊前,硬山宅墙边、沿街槛窗上,处处都挂着白帝的图像,张张笔精墨妙,其中人物如玉山翠松,风华清靡。
楚狂一上街,便探头探脑,极是兴奋,好似方出笼的小雀儿。他指着那些画,对方惊愚道:“殿下,这儿处处挂着你的玉相呢!”
方惊愚因怕引起骚乱,早拿幂篱将头脸盖实,只露出两只漆光光的眼,道:“那不是我,是我七十六岁的爹。”
又道,“到处都挂着这张脸,不像画像,倒似缉拏文书。”
原来岱舆人不认昌意帝,大多是白帝的拥趸,闾巷草野里都是白帝的石塑、壁绘,画的是白帝一骑快马,剑当万夫,时而也能见到那幅王城卒子给他们看过的白帝望海图,天子坐于海畔,目光遥远凄凉。
他们在街巷里闲走,岱舆风光繁丽,街中卖锦绮丝绸、象鼻鹿筋、烧畬茎叶,应有尽有。又有背妆、太平乐一类的杂耍,引人瞩目。他们不知去何处翦除谷璧卫说的那凶嫌,便只得漫无目的地游逛。
逛了一些时候,两人忽听得一阵鞭响,原来是有人净街。四下里百姓急忙回避,摊棚收拢。方惊愚道:“奇事,莫非是姬胖子将出行了?”
楚狂摇头。“这仪仗不像,兴许是巡城铁骑。我曾打听过,岱舆此地守备森严,每日铁骑会穿街过巷,巡行多次。”
正说话间,他们已随百姓一块儿撤到道旁。不一时便见尘土大扬,一伙皂衣玄甲骁骑掠过,负破甲骨朵,十分衣甲配马铠,泛着森森寒光,骑兵同健马只露四只眼,铁墙似的。马蹄劲疾,步声震天骇地,教人心头狂跳。这样的骑兵,在岱舆有近十万。两人见了,皆暗暗心惊。
铁骑过后,二人又闲晃起来。街中人流如稠,日日都赛庙会一般热闹。楚狂见了踩街的花棍、旱船,眼神都似被捋直了,走不动道儿。他闹着要从方惊愚顺袋里掏钱,买糖糜乳糕浇、髓饼和丹梅吃。方惊愚心想,以前悯圣哥也曾带他这样逛过街市。
待看到楚狂捧着一摞纸包点心回来,他又想:怎么这人爱的口味同兄长的大差不差?
转到羊场小径里,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楚狂忽道:“殿下请稍候,我去探探路。”
原来他们这时走到一间荒凉宅子前,此地荒草离离,松柏幽深,明柱花窗蒙尘挂网,水磨群墙爬满绿藤,其间绽放一丛丛赤箭花。方惊愚隐隐觉得此地眼熟,可却想不起来自何处见过。
楚狂似猫一般,灵巧地翻过窗洞,钻进里头去了。巷弄里有些坐在藤椅上晒日头的老头儿,望着他们吃吃地笑,说:“这也是片荒凉地儿了,二十余年无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