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总不能说假话吧。违反自然规律地把雄性捧上神坛,不仅一定会失去裴则渡这个朋友,还会玷污自己的脑子和嘴巴。
他扶上桌沿,开始组织语言:“老师,遗传学课程其实不止面对我们动物科学这个专业。”
“嗯。”
“因此在遗传学方面进行评价的,可能是隔壁植科植保、动医、渔业各种专业。甚至作为人文学科的社会学也在学遗传学。大家都会有自己看待问题的专业视角。我们动物科学也一样,这种专业视角是必定偏颇的。”
“怎么说?”
“动物科学的前身是畜牧学。我们关注的不是单独某一个动物,更多的是一种动物或者多种动物的整体养殖管理。举个例子,猪场在我们专业最常见,至于那位同学提出的雄性,呃,其实我们一般也会分为配种猪和育肥猪两种。
“我总体上是认同‘雄性的主要作用是提供遗传信息’这个说法的,毕竟配种猪的存在不可抹去。但有些地方并不一样,比如配种猪的后续处理问题。配种后一般不会杀它,而是降低售价当作育肥猪的替代品出售。
“并且市场是奇妙的、包容万象的地方,确实也会有人对配种猪的肉质有些莫名其妙的偏好。
“可是育肥猪就不一样了。它们不需要经历配种这种提供遗传信息的环节,而是在一百四十八天后直接送上零售点、送上餐桌。因为品种不同,所以具体的功能和价值也不同。
“综上,这位评价的同学应该并不是动科这一专业的。我不知道您用的是什么搜索引擎,但我大胆猜测原文其实是个社会问题,不是生物问题。如果真是这样,那主体就变成了人。
“我对人文学科所学的遗传学并不了解,不能做出越我专业的评价。对不起。”
齐显话音落下。回答了,但又没回答。他其实没什么回答问题的思路,纯粹是为了阻止裴则渡讲话,所以才故意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来拖延时间。
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只要老师一评价,这堂课就平安结束了。下节课会不会再提裴则渡那是以后的事,大不了他到时再站起来云里雾里讲些抽象话。
他悄摸偷看裴则渡,现她笑得冷森森。
啊,看来这些小花招已经完全被识破了。
她小声问:“你论文里也这么写‘综上’吗?”
那倒…没有。
“需要我帮你总结一下吗?”
齐显讶然,抬手就想按住她,可裴则渡已经迅站了起来。
老师兴冲冲看热闹:“哦?这位肯定是女同学了吧?言很积极啊。那旁边的同学,你就先坐吧。”
齐显颤颤巍巍坐下,用一种几近祈求的目光看向裴则渡。
“我觉得刚才齐显说得很好。动科确实会把猪分成配种猪和育肥猪,不止针对所谓雄性,雌性也一样。
“配种或育肥,结局都是上餐桌。说句难听的,这是猪的宿命,因为它有价值。而配种猪在上餐桌前比育肥猪更是多了一层劳动环节。听起来倒是比育肥猪更惨。
“总的来说,在动科里讲动物的某一价值功能其实意义不大。因为对我们这个专业来讲,让它的所有功能或价值都得到最大程度的挥才是正确的。
“各个学科其实都有共通之处,我很支持跨学科的言论。就好像我也总喜欢评价人文学科。猪场是猪场,也可以不止是猪场。是吧,齐显同学?”
裴则渡问完的下一秒,下课铃终于响了。她听见后悻悻坐下。
齐显长舒一口气,终于卸下力气,他激动点头:“是!讲真好!”
“只来得及总结你的。我后面还有一段。”
“那段还是算了,讲了咱俩都得完。”
“怎么就完了?”
齐显头疼:“还是不要在几乎全员为男的地方讲性别话题。”
“完也是我自己完。”
齐显痛苦:“可是我忍不住支持你。”
“好朋友。”
裴则渡给予高度评价。
虽然她讨厌齐显既怕惹事又怕做违心事、所以绕弯子讲话的拧巴样子,但毫无疑问,齐显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上完动物遗传学齐显已经筋疲力尽,他几近是爬着去下节动物生理学的实验室的。说实话,转专业以来他最无法适应的就是动物生理学的实验。
从前大一的时候学英语专业,每天接触最多的是语法、是单词,是抽象的无法直接触碰的东西。
可动物生理学直接把活生生的东西放在你面前,对你说:“来,剖开。”
冲击力太强。
能听到它们的声音、能摸到他们的皮肤,可下一秒就要动刀毁掉这些,让齐显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不能接受是一回事,真动起手术刀又是另一回事。实验对象和挂科,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但对于生命的敬畏又让他多了个习惯。
为解剖对象起个名字。
在ipad上给它画个电子牌位。
每晚跪在床铺上对着屏幕磕三个头,进行赛博祭拜。
对此,他唯一的朋友裴则渡曾锐评:“阴间人办阴间事。你别太荒谬。”
齐显从前做完实验总忍不住回顾活物变成死物的过程:向静脉内打入空气,它们的生命体征逐渐消失。那些画面一出现在脑海里他就喉头一窒、胃酸都要返上来。等他慢慢习惯后,这个过程就会被双手机械地完成,这段记忆也会被大脑直接选择性删除。他是很擅长适应环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