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总是很自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镇静可以如此滴水不漏,仅仅是因为他比我年长的四岁吗?想起两年前同我说的那句话,那句“时间不多了”
,此情此景中,我才猛然了解到他当时的意义。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肯定也如我现在这一般无措,茫然过。但是他都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来倾诉,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小了。
连陈染之同我说的那句“栀子花的味道是离别的味道”
,其实当时的我也都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
“储悦。”
储盛又重新坐回沙发:“还有一件事。”
不等我问这件事是什么。储盛便又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奶奶在医院里,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就是快要死了的意思。
饭店倒闭,奶奶不行了。所有的消息,接连而至,对我们这个家来说,可谓都是噩耗。
“哥哥,你难过吗?”
我歪着头看一旁的储盛,今夜太多的信息,几乎已经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未来究竟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想储盛应该能够告诉我。
“难过什么?”
储盛吸了吸鼻子,带着点这个年龄的少年固有的满不在乎:“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很早以前。饭店要倒闭了,奶奶得了绝症。”
我认真盯着储盛的侧脸,想从他严丝密合的面部表情里找到一丝的松动。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我始终是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一星半点类似伤心痛苦的心情。
因为他说他早就知道了。有多早呢?可能是两年前的某个深夜。在我沉睡的时候,他偶然半夜上厕所,正好撞见了正吵得不可开交的陈兰和储标。
“嘘。不要告诉储悦。”
我想,当时的他们三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这句话,一定。
我始终坚信。
所以后来,白露手指着我的鼻子,满目凶光地讨伐我时。我也只是低下了头,握紧了我的两个拳头。指甲深抠进掌心的钝痛,加深了我对她当日的那一句话的记忆。
“储悦!你这么多年一路顺风顺水地走来,你难道不知道要感谢感谢你哥哥吗?”
“为什么?”
况且我的人生从来没有顺风顺水过。我翻过的船,我溺过的水,你只是没有看见罢了。
“他比你早生了四年,为你挡了多少苦难,帮你少走了多少的弯路!你有没有良心啊!”
当时我一定是被气到神志不清,否则我怎么会竟然生出了一分对她这番“无理取闹”
的赞同感呢。
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我的眼里看到只有被储盛抢走的那袋牛奶。哥哥是个恶魔,哥哥是最大的反派。
其实,不是的。哥哥就是哥哥。他比你年长,比你更早的承受社会的动荡。
“储悦,你知道吗?‘翠’这个字下面的一竖不能挤到两个坐着的小人中间,不然就是错的。”
“你怎么知道?”
“呵,当初你哥我可是被罚抄这个字抄了两百遍的?”
我始终记得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下午,我和储盛一道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做作业。电视里正放着重播的《四驱小子》。奇多和喜之郎的残骸掉了满地。
我舔了舔嘴角的饼干屑,抄写本上的字每个都写得歪歪扭扭没一个是贴在线上的,好似都要驾鹤仙去的模样。储盛的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别过来,笔尖一点我本子上的那个“翠”
字,用的是难得认真的语气。
也是因为储盛的提醒,那一次的抄写我得了个优。不是因为我的字有多好看,事实也很丑,而是因为我是全班唯一一个将“翠”
这个字写对的小朋友。
当时苏老师问我为什么能写对这个字,当着全班的面。
“储悦。”
她眼含鼓励地看着我。
我心下一慌,挠了挠头,做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我是在挣扎,这份功勋章到底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