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骥这几个月安安静静,即便听到她和宁知澈成婚也没有做出任何叫她为难的事来,只全身心扑在军务上,叫苏吟不禁松了口气。
前世嗣音的降生直接改变了谢骥冲动幼稚的性子。如今的谢骥,倒是和前世嗣音慢慢长大后的他有些像了。
外头传来宫人的请安声,苏吟收敛心绪,笑着起身相迎:“回来了?”
“嗯。”
宁知澈将她带入怀中,满身疲乏在拥住这个人的一瞬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对不住,又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正要与你商量一桩事。”
苏吟从他怀里出来,“我想等晞儿再大些后便入国子监开女学,收女监生。”
宁知澈沉吟道:“国子监的学生分为荫监、举监、贡监三类,开女学容易,但如今只有男人能参与科举,读书考举非一日之功,即便朕修改国法准允女子入仕登科,近几年恐怕也招不到多少女举监和贡监,只能暂且多收些荫监生,让官员之女入国子监。”
但他既是要推女儿上位,自然要先设法拔高女子地位,开女科是必行之事。
况且苏吟少时心愿就是云游四海广收学子,如今华曜还小,他陪不了苏吟云游四海,总要让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苏吟也知变革都是一点点凿开口子,若一下豁出个大洞定会生乱,第一步踏出去了,后头便好走了。
她抬了抬下颌:“我要领国子监的俸禄。”
宁知澈失笑:“自然。”
苏吟眼眸晶亮地盘算着未来的日子:“到时候我就可以用自己挣来的俸禄给我们仨买东西了,攒一攒还可买一座小宅子。皇宫太大了,墙又筑得这般高,不像个家,哪日住腻了宫里,我们一家三口便去我买的宅子住一宿。”
宁知澈听她一口一个“我们仨”
、“一家三口”
,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唇边不由挂起笑意:“好。”
他知道苏吟虽手握定北侯府的大半家业,但那是谢老将军用命挣下的,苏吟用着总觉不安心,皇后的月俸虽多,但到底不如花国子监的俸禄来得幸福满足。
苏吟又问起北境军情:“北边如何了?”
宁知澈顿了顿,道:“谢骥重伤。”
苏吟一怔:“什么?”
“北狄二王子是个厉害角色,他弟弟重生后把你祖父留下的布防图和军阵图告知于他,顺道将谢家功夫的一招一式都画给他瞧,他便能破解个七八成。”
宁知澈皱着眉,“布防和军阵是换了,但谢骥身上的功夫换不了,和敌将对打时几乎每一招都在对方预料之中,那一仗虽胜,谢骥却中了两三刀,深可见骨,怕是很难再打下一场了。”
苏吟沉默了下来,但也没沉默太久,因为宁知澈正看着她,便觑了他一眼:“你吃醋了?”
“没有。”
宁知澈平静道,“他是戍边将领,你身为皇后,关心他的伤势无可厚非。”
苏吟凑过去啄了下他的脸:“我盼他得胜平安归来,盼与你恩爱偕老。”
宁知澈瞬间被她安抚好了心绪,轻哼一声,继续说国事:“即便谢骥打不了,定国公和他的嗣子都在北境,保住北境应无问题。”
但少了一位将领,军阵便要再次调整,死的大昭士兵便要多些了。
两人脸色俱是凝重,直到十多日后第二封捷报送至京城时才得以舒缓。
苏吟走过去细瞧,见上面写着谢骥负伤上阵,带兵歼敌两万,与宁知澈对视一眼,展开的眉头重又皱起来,心里复杂难言。
宁知澈低声道:“往后定北大将军一职可交由谢骥担任。”
苏吟心里一跳。
定北大将军是二品官,谢骥才二十出头,如今满朝文武也不过只有裴疏一个不满三十的重臣。
这已算是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
只要谢骥不再犯倔,不出几年,他应就能位列武将之首了。
北境五月的夜里仍有些凉,谢骥褪了衣袍,闭目靠坐在温泉中。
第三道捷报已由定国公着人送去京城,北狄主力已被击溃,接下来只需收拾残局便好,大概再有一月便可班师回朝。
谢骥就着月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纵横交错的刀伤。
那北狄贼子前世花了几十年摸清了他的武功路数,若不是祖父当年还曾教过他裴家的功夫,他怕是在打第一场仗的时候便没了。
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裴璟将军。
若非当初尚处稚龄的裴将军发现了被谢瑾呈圈禁的祖父,祖父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后来的定北侯府也就不会有了,祖父也就不会因为感恩缅怀裴将军而背着太上皇偷偷教他裴家功夫,他此番自然也就活不下来了。
今年中元节定要给裴将军多烧些纸钱。
这件事一想完,谢骥脑子刚一放空便又被苏吟和女儿的身影填满,想到苏吟已嫁了皇帝,顿时眼眶发烫,正默默淌泪,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传来自己好兄弟霍宴的声音:“九郎,我有要事同你说,可否容我过来?”
“我泡澡疗伤你过来作甚?”
谢骥嗓音还哑着,竖眉道,“出去,到我营帐等着。”
草丛里静了几息,而后霍宴的声音低下来:“是与她相关的事……”
谢骥脸色一变,腾地一下从水里出来,牵动身前身后数道狰狞的刀伤,疼得他眼前发黑,险些当场栽倒,扶着岸边石头才勉强稳住身形,迅速上岸披衣,一边系衣带一边道:“过来。”
身后传来皂靴蹭过草丛踩过沙石的窸窣动静,脚步渐近。谢骥穿衣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