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片荒坟,撒着揉皱的元宝。
没什么?石碑,都竖着毛边木板,或是半截土堆,上面写着些鬼画符,被雨水一浸染,黑糊一片。
乌鸦绿眼幽幽,高低纵横地啼鸣。
葛兰蹲坐着,看他们一铲一铲刨出?两个深坑,百般不是滋味,用脚蹭着趴躺在地的程爱粼,“诶,你给我枪,是不是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
程爱粼此?时只觉得自己端坐在云团间,身子发冷,像是在高烧,把?云都烧红了。
可她?能听见声音,但?那响动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又?厚又?长,拽出?延绵的尾音,她?想摇头否认,可脖颈麻了,只能嚅了嚅嘴,哼出?一声。
葛兰揣着手,恹恹垂眼,“她?不是病死的,是饮|弹自尽,就在两周前,拒绝了我给的医药费,说那是杀人的脏钱。”
他捡起元宝,两指一搓就成了碎末,风一兜卷上了天,葛兰痴钝地仰头看,“她?看到我拍的尸|体照片后?,人就不正常了,逢人就说自己能见着那对双胞姐妹,每个毛孔都在冒血。两个红彤彤的姐妹,一边一个,坠着她?胳膊,把?她?胳膊拉得又?细又?长了,长到了地上,她?觉得自己成了怪物,我母亲有洁癖,她?没法忍受自己是怪物。”
程爱粼开始哼唧。
她?现在说话大舌头,重复了好几次,葛兰才听清,她?问的是,“你知道?你的报导缺什么?吗?”
“缺什么??”
“缺悲悯。”
“悲什么??”
“悲……悯。”
葛兰乐了,“我们他妈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谈悲悯,我悲悯地陪你来,他妈悲悯地死在这,还不算悲悯呢!”
话音刚落,俩男人一头一尾将他扔进一简易的木制棺材里,摆正棺盖,几个长钉下?去,彻底封死。
葛兰眼一闭,心一横。
再不说没机会了,他继续絮絮叨叨,开始大嚷,要讲给程爱粼听,“那天下?班我去看她?!她?算好时间的,在我进门那一刹,她?把?枪|口|塞进了嘴里!讽刺的是什么?,讽刺的是她?床头有幅画,只有叶子没有花!她?的脑浆粉粉嫩嫩,让那画开了满满一树桃花!程爱粼你说,为什么?就不是我能看见那俩姐妹呢,为什么?就不是我呢!”
程爱粼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一抔抔土掩上了棺材,下?一个就是她?。
葛兰没心没肺惯了,很久没有跟母亲住在一起,有时甚至会遗忘这个女人,只有在疗养院要求续费时才想起。
他厌恶母亲的一切“霸权”
。
永远只会做又?咸又?辣的CharKwayTeow(炒粿条)和冰冰凉凉的怪味豆蔻冰,监视着儿时的他必须吃完喝完,他肠胃弱,一辣一凉容易肚泻,去学校的路上死命憋着,有次没忍住,成了全校的笑柄,面子碎了。
母亲的霸|权只是确保他营养均衡,她?手艺粗糙,却也用心。可这却成了他厌弃她?的最大罪状。
葛兰开始呼吸不畅,竭力大喘,他越来越不明白,一对母子,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信神佛。
神佛却告诉他,什么?叫因果报应。
呼吸越来越枯竭,葛兰蔫了。
那厚实的泥土不只压顶棺材,也千钧重负地镇在他骨肉上,棺材内昏黑,喘息一滞缓,人就犯困。
眼皮耷拉着,耷拉着,阖上了。
棺材外轰隆隆,轰隆隆,犹如?闷雷打滚,越来越近。
一把?铁斧突然破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