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未定,我便不语。君闻书却看着我,言辞恳切地叫了声:“司杏……”
我笑了,“少爷别急。承少爷看得起,不嫌司杏愚笨。少爷于司杏有恩,司杏不敢不报。只是少爷,司杏不明白,这事缘何要我来掺和?司杏又不懂。老爷夫人都是少爷的至亲,又对店里的生意更熟,少爷想让司杏做什么?”
君闻书摇头,“我爹我不指望他,否则也不必接这店了。我娘呢,却是指望不上,她只是家里行,外头的事没什么主见。我也无人可依了。你嘛,虽然现在也不懂,但你若想学,必能想出办法来——这书库便是例子。”
“少爷,这事儿与书库不同,书库是只要有条理地管理,其他的便好办了。做生意,里面的道道却是不少。”
我插话。
“现今也不管什么同不同了,我也不会,我们便像读书那般慢慢学来。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少爷,我……”
“司杏,你别说了,这府里头,我也只会和你说这些。”
君闻书的声音低了下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了。无论我将来能否从君夫人手底下逃出来,君闻书确实于我有恩,帮帮他也是应该的。而且,君闻书这样一个孩子也怪可怜的,父母姐姐指望不上,只自己一个人,不容易啊。不过,他为何如此着急接管那布店,又为何不指望他爹呢?这当然不是我能问的,我能做的,只是行了一礼,“听少爷吩咐。只是,司杏是一个下人,只能做做杂事。”
君闻书看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司杏,不要紧,我不会害你的。”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利害关系看得果然透。不过他说得这么直白,我也不好意思了,“司杏不敢,听少爷吩咐。”
“那你说,我们该从何处下手?”
我想说“不知道,听少爷安排”
之类的话,人家的家事,我也不十分懂,真要说错了,我的安生之地就全没了。可见他诚心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厚道。他才十六岁,原来只是读书,生意场上的事懂得确实不多,看他那样子,我也于心不忍。“司杏浅薄,不过觉得,万事总有一个头儿。譬如看书,总会有入门处。摸到入门处,便是好了。”
他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极对。可是,哪里是我们的入门处?”
我便又踌躇了一会儿,“这个……司杏确实不敢说,因为司杏对外头的事也隔膜得很。少爷觉得呢?”
“我也不懂,所以才不知如何下手。”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了,“少爷,要不,看看账?”
前世当中,我是从最底层做上去的,虽然没到多高的级别,但我知道,一个公司的账目就是它的全部历史。正如读史可以明鉴,看懂了账,就是看懂了这家公司。一切利害关系,全在这小小的账本上。
君闻书点点头,“我也想到了,我这便去拿了账看。”
他说完起身,喊上侍槐走了。这度,倒是把我惊了一下。
我们便看起账来。我原推脱了一次,一是想偷懒,二则主要因为这是君家的秘密,我不想掺和太多,省得将来脱不开身。可君闻书说他一个人看着太枯燥,总得两个人一起看,才有个商量。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反正只是看看账,又不是要我抛头露脸地去经营,索性只当学习了。
前世我也考过一次cpa,考的是税法和财管。税法勉强可以,财管却只考了四十多分。那个二叉树模型,至今想起来都怕怕。对于会计,我可以说是外行,虽然看不出来什么猫腻,但最起码的资产负债表我是看得懂的。看了一阵子总账,也是能看出点儿路来的。我觉得自己总不比君闻书差,也许,能当他的老师?
可翻开君家布店的账本,我真的呆住了。所谓的cpa知识,在这里基本上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什么资产负债表、平衡损益,根本都是现代的会计知识。而我们的先辈用的是最基本的流水账模式,比如某某进多少、出多少、价多少、折多少,完全没有条理,你既看不出固定成本,也看不出流动成本。看着那一大摞账本,我不禁冷汗涔涔。
“少爷,这是几年的?”
我指指地下那一堆账本。
“三年。”
“三年!这么大的流水?”
“唔,柿子树桥头、丁字大街上的这家店是最大的。”
我无语了。人家的事业做的就是大,就是兴隆,我应该庆贺才对。可看着那些陌生的这布料那布料的名词儿,我完全弄不清楚。
“少爷,这丝那料的,都是什么东西?”
“哦,呶——”
他一努嘴,角落里一大包。我过去一看,全是布头。各色的布料、绸缎,上面用粗炭写着名称:柿蒂纹绫、透背、缂丝、鹿胎缬、捻金锦……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却逼得我退后三步。敢情做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这么不容易?
“这个……少爷,你莫不是都要认全吧?”
“不认全,你怎么明白它?”
得,其实我也知道问了白问,哪有老板不熟悉自己的产品的!我便又坐了回去。
“累了?”
可是累了,看了三天了,每天还要加班,那么点儿大的数码字,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累了休息会儿吧。”
他和颜悦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