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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利保健事务所问完话,他们还四处访查了三云遭绑架的十月一日的状况,时间已过了晚上九点。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年纪较轻的莲田很难开口说要休息,所以都是由笘篠决定收工的时间。与本部联络之后,两人走向宿舍。
回到宿舍,临分手之际,莲田叫住他。
“笘篠先生,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必要的关怀也是运动社团成员的特性吗?
“会给你太太添麻烦的。”
“哪里,她还说好久没和笘篠先生说说话,嫌冷清呢。”
大家都住同一栋宿舍,都是左邻右舍,哪来的冷清。显而易见的社交辞令反而让人不自在。
“不好意思,下次吧。”
笘篠只说了这句话,便与莲田分手了。莲田的儿子应该还在上幼儿园。他是希望让自己重温久违的家庭温暖吗?如果是的话,虽然莲田没有恶意,但这却是残酷的好意。
一开门,比外面潮湿的空气便包围全身。灰尘味和汗臭味简直是标配。打开灯,清冷的日光灯灯光照亮了独居的房间。
笘篠马上打开电视。并不是有想看的节目,只是想要有点声音。电视正播放着综艺节目,他也懒得换台。
不去理会搞笑艺人刺耳的话语和空虚的笑声,他走进厨房,取出冷冻食品放进微波炉。虽然这远远算不上自炊,但总比便利店的便当有家的味道,能稍稍逼退一点怠惰感。
叮。
笘篠将冒
着热气的炒饭放在茶几上,低低说了声“开动”
。这是他婚后养成的习惯,现在一个人吃饭仍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茶几上的相框里放的是妻子和他们的独生子的照片。
被转调县警本部之前,笘篠是在气仙沼署的强行犯系。当时一家人没住宿舍,租了独栋房子。与牵手二十年的妻子和儿子一家三口的生活,对笘篠而言是充实的。尤其儿子是年过四十才有的,看到他的小脸便是一日辛劳的奖励。
“爸爸会保护你们的。”
笘篠每天都要这样对还听不懂话的小婴儿这么说。
有了要保护的人和事物,工作就更有干劲。人这种生物,好像能够为了别人超乎自身实力地卖命。尽管办案到深夜、凌晨的情况不少,但光是有家人在等他回家,走在回家路上的脚步便很轻快。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那样的生活,也在2011年3月告终。
11日,笘篠因办案离开了市区。地面往上顶般的震动让他晃了一下,但当时他还不知道事情重大。
通过警方无线电,他得知发生了紧急状况,而后在断断续续传来的情报中,获悉气仙沼湾岸灾情相当严重。
电视新闻让他如同目睹了那片光景。
熟悉的景物不断被浊流吞噬,被冲走的房舍也包括笘篠的家。
笘篠全身虚脱,当场瘫软倒地。原来过大的冲击不仅会夺走一个人的体力,而且连
精神也不放过。
气仙沼署本身也因海啸失去机能,虽紧急转移至气仙沼、本吉广域防灾中心,但当时他们无暇顾及搜集情报,而是以保护、引导灾民为第一优先。笘篠一边忙着救助命悬一线的市民,一边寻找妻子和儿子的面孔,却没找到。他虽想丢下手上的工作赶回家,但身为公务员的使命感与苦恼不断交战。为了赶走频频来袭的不安,他也必须专注于工作。
不久,随着气仙沼市的灾情逐渐明朗,他明白妻子和儿子生还无望——他们住的房子被冲走,只剩下地基。能证明两个人存在的事物、生活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气仙沼署虽转移至防灾中心,但短时间内机能并不健全,不但信息搜集能力低下,也有不少同人因担忧家人安危而心神不宁。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灾区几乎没有人违法违纪。他不禁对东北人民的自律与公德心肃然起敬。
复兴事业从拂拭悲剧的痕迹开始,建设机械一一清理了居民化为瓦砾堆的回忆,清除后留下的空地空荡荡的,正如失去了家人的心。
笘篠也一样,每逢休息便赶回自家原址寻找遗物。回神时,发现好几个看似处境相同的居民视线都落在地面上。
然而,他一无所获。在这期间,他收到了调往县警本部的人事变动。
仙台市是灾区中最早着手进行复兴的。天一黑,遍布全市的霓虹灯便闪烁着迎接各地
派遣至此的复兴工程人员。
人潮一聚集,犯罪也就跟着重放光明的市街回潮了。除了寻找失踪者,维持灾区治安,还有一般犯罪,再加上以受灾者为目标的诈骗事件横行,笘篠也不得不忙着办案,无暇沉溺于回忆。
他曾听人说,葬礼时之所以让家属大忙特忙是出于好意,以免他们无事可做而深陷哀恸。若果真如此,那么笘篠被调往县警本部,也许是上天眷顾。
不到一年,政府便决定颁布一项特别措
施,市町村受理地震失踪者的死亡证明,不需经民法上的失踪宣告手续。这项政策让失去家人的居民得以办理财产继承和保险理赔,以帮助他们迈向新生活。
即便如此,笘篠至今仍未办理妻儿的死亡证明。虽想着必须及早办理,却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填写文件。
这是他给自己的借口,他心知肚明。他至今仍不愿承认妻儿的死,不愿想起曾夸口说要保护他们,结果却束手无策,只能远远旁观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