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李钰仍无法淡忘今刻所见,犹觉骨寒毛竖、胆裂魂飞。
沈覃舟一心杀马当然对此浑然不觉,咬牙将短刀插入腰间粗略估了下距离,万幸那箭射中的不是手脚,随后提起一口气纵身一跃扑在马背上。
风雪在耳边残忍呼啸,明明那么快,她却觉得时间仿若被凝滞般漫长,那畜牲感知到身上多了位不速之客,挣扎得愈发剧烈。
沈覃舟左手揪住缰绳快速绕手以防被甩下马,粗粝牛皮死死陷入掌心,手腕纤细瞬间充血通红,同时迅速从腰间拔出短刀,果断举起再用尽全身气力狠扎进畜牲颈动脉处利落拔出,瞬间温热马血喷涌在她脸上、身上,可她到底受了伤,以至准头力道都同预期生了偏差,效果并不理想以致未能一击毙命。
便在沈覃舟咬咬牙打算再补一刀之际,一只羽箭强悍迅猛且分毫不差扎在她预定位置,促成这致命一击。
沈覃舟随即卸力,马血沿着刀身浸染掌心,哐当一声,短刀落地。
只是她精神依旧烁立,脸上猩红点点,乌发白唇,猛然回首,便见血雾朦胧中少年骑着高头大马,面容模糊。
“殿下恕罪,奴才救驾来迟了。”
李钰最快下马,哪知早已腿软,仓皇间近乎连滚带爬到车前惶然叩首。
沈覃舟瘫坐在马车前室,睫毛簌簌,扭头盯着衣玦飘飘的少年,气喘吁吁:“一箭毙命,想来郎君箭术精湛,只是这箭若能早半刻便更好了。”
谢徽止神情温润,嘴角弧度舒朗:“两位殿下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若不是公主当机立断,只怕臣也不不敢如此贸然。”
“吉人自有天相?可惜我从不信命。”
沈覃舟撇了撇嘴,垂眸打量周身血迹,面露嫌弃,宫里人最不缺眼力见儿,李钰立即起身:“殿下,奴才这就烧水去。”
此时,沈覃湛手脚并用颤巍巍爬出马车,见沈覃舟面色苍白又是一身血,直接扑进她怀里哭得凄凄惨惨梨花带雨:“阿姊,方才你真的吓死我了。”
“这不是没事么”
沈覃舟被他抱了满怀,眉目渐渐松弛,想伸手安抚怀中啜泣不止的幼兽,奈何两只手全是粘腻马血,遂只得摊着任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抱着自己。
本是姊弟温情,谢徽止却忽然上前拉开沈覃湛,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单手扶起沈覃舟,只见少女身后赫然插着支箭矢,观断口该是被人用利器分好几次才切断的。
难怪她面色如此苍白。
“嘶,被你发现了。”
沈覃舟这才面露苦色,拱起身子不停倒吸气的同时,带血的指甲攥着他的衣摆冷汗直下,眼尾沁上泪珠,颤抖地蜷缩在他怀里:“真他娘疼啊!”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不过十四的小女娘,究竟忍着何种痛苦自己斩断箭羽,然后凭着毅力杀马求生。
沈铧的女儿一击不成,心慈手软和技输半筹从不是理由。
“记得随行有个郎中,我本就气血不足,快把他叫来。”
沈覃舟面色惨淡,失血过多导致她头昏脑胀,顺势倚在少年肩头。
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谢徽止神色复杂望着怀中昏沉沉的少女,一副随时都能昏过去的模样,深吸口气,难得阴郁:“江院判身中数箭已不幸丧命。”
沈覃舟闻言哀嚎,掩面长叹:“那就唤个手轻些的姐姐。”
“殿下,你这箭上有倒钩,处理不当恐会生生拽下血肉。”
“那你们中间谁有经验?”
沈覃舟一退再退,幽幽道,“总不能我没从崖上掉下去摔死,最后活生生疼死罢。”
说完这话她便虚弱合上双眸。
两名宫娥端着铜盆中的血水双双退去,谢徽止神情自若掀帘而入,少女三千青丝被轻巧解开斜拨在肩头,摇曳烛火映出她柔和妍丽的脸畔,腰肢纤细,两片清减的肩胛骨微微浮起,脊背柔软且坚韧,因着伤在后背,沈覃舟便顺势背对着他只着件玄色里衣虚弱伏在案上。
如此脆弱温顺的模样,倒与方才的张牙舞爪判若两人。
沈覃舟顾忌着后背,只微微侧首便见谢徽止手中端着红漆雕花掐丝盘,盘中所放大致是些金疮药、剪刀、烈酒和绷带之类,直看得她不寒而栗。
本就不大的空间里,只余金丝银炭静静燃烧的响动,二人自觉相交尚浅,骤然如此,难免尴尬,均相顾无言。
谢徽止短暂怔愣后便镇定垂眸拾起剪刀,而沈覃舟躲闪的目光,自察觉不到他耳缘上淡淡泛起的一层海棠绯红,少年身形本就挺拔修长,起身时影子将本就在他身前显得娇小的沈覃舟更加笼得严实。
微凉的指尖轻轻挑起伤处衣料,接着男子温热的呼吸直直扑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沈覃舟不由微微睁圆了双眼,轻咬朱唇,心跳砰然加快。
谢徽止垂首正用剪子沿着伤处裁剪衣裳布料,溃红糜烂的伤口以及瓷白娇嫩的肌肤逐渐裸露,那箭矢位置微妙,只需往任何地方偏移一点便是要害,偏这丫头福大命大得厉害,伤口只是看着狰狞骇人了些,但实际只需正常止血清创即可,倒是省事。
谢徽止指尖搭上断箭,沉声道:“我要取箭了,殿下且忍着些。”
沈覃舟心头一紧,颇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意味叮嘱道:“你轻些,我怕疼。”
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娘,爱美怕疼是天性。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谢徽止不动声色弯了唇,一直隐隐作痛的位置,被一点点洒上药粉,酥酥痒痒。
他已经开始拔箭,硬物缓缓从伤处抽离,并无过多不适,见她歪着脑袋一脸茫然朝自己眨眼,眉眼柔和:“江院判的随行药箱里找到这种麻沸散,就给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