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正专注地烧着手中的纸。
陈父曾经叮嘱过他,每次用完这些寒山纸,必须全部处理掉,绝对不可以留下痕迹。可他听说寒山纸价值千金,一时没舍得烧,便攒在自己房里。直到那日险些东窗事,他这才忙不迭地跑来销毁证据。
火舌晃动,燎过纸页,瞬间将这千贵的纸烧得枯黄卷起。陈熙一边烧一边心疼,这要是能换成一笔钱,兴许还能支撑家里多过些时日。
几年前陈父因故被贬官,陈府没落,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他们变卖了都城湘京的宅子,搬到了这小小胥方城,只觉诸般不甘。
为了东山再起,陈父费尽心思投靠了郎中令娄崖。那可是当今王上跟前的红人,若能入了他的眼,官复原职乃至更上一层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多年来那娄大人并未将小小一个陈家放在眼里,直到听说了陈熙在褐山书院读书,才交给陈父一桩差事。
他要陈熙将旧秦世子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上来。
陈熙无疑是忐忑的,那一封封书信经由他父亲、娄崖的手,又到了什么人的眼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战战兢兢地在书院熬了些时日,直到某一天,他去万宗阁时,撞见了正在查阅古籍的江师兄。
江师兄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陈熙不由留意了几分。等到他走后,陈熙找到了那本古籍,随意一翻,便翻到了记载了古法寒山纸制法那一页。
这一页上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标记,可见查阅的人格外认真。陈熙望着这本书,又想起了江师兄的身影,无端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地把书放回了原位,但这个念头却像是一粒种子,一天天地在他心里生根芽,直到某天,达到了顶峰。
是不是只要把这件事,推到江师兄身上,他就不用一天天担惊受怕了?
时隔几日,陈熙又回到了万宗阁,翻出了那本古籍。他照着上面的字迹,一字一字临摹了下来,又借口向齐钰等人要了许多江师兄的字帖。
他照着这字迹,练习了千遍万遍,终于能做到落笔完全一致。
为了做到百无一漏,陈熙悄悄往言官的鸟食里下了点药,半路截获了楚晋的信件。
……
陈熙对着火光出了半天的神,半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江师兄,事后自己也确实没脸见他,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见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然而下一秒,他身形骤然一僵。
一道湿冷的嗓音自陈熙耳畔响起。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陈熙浑身寒毛几乎都要竖起来。血液一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他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见他僵在原地没有动弹,一只手强硬地把他掰过来,陈熙一个踉跄撞到墙上,一抬头,对上了楚晋居高临下的视线。
他的目光被垂落的额分割得支离破碎,带着一种令人胆颤的阴湿气息,几乎与身后的雨融为一体。
“楚兄……”
陈熙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哆嗦着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楚晋一只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陈熙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还在燕陵的地盘,他会毫不犹豫地掐死自己。
明明按照以往的规律,楚晋下山到回来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他理应回来得更晚才对……怎么回事?
楚晋一动不动地按着他,衣袖尚在滴着水,一颗一颗砸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转瞬洇开了大片。
他浑身冷得惊人,被水打湿的黑贴在脸侧,挡住了晦暗不明的神情。
不知为何,他脸色比陈熙还要白,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你在烧什么?”
陈熙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寒山纸,却见最后一张也已经没入火中,不由一喜,忙道:“没什么,一些废纸而已……”
然而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楚晋将手伸进了火里。他就好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任那只漂亮的手完全被火焰吞没,然后从中硬生生抽出半张残缺不堪的寒山纸来。
陈熙吓傻了,楚晋一松手,他就跌坐到了地上,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我说,我说。是……是寒山纸。”
楚晋轻轻摩挲着纸页,手上传来的灼烧痛楚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又被刻意忽略下去。
“寒山纸……”
他语很慢,“怎么会在你这里?”